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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道内的氣氛沉默地令人感到壓抑。
三人走在其中,卻幾乎連一點腳步聲都聽不見。
白衣蒙面的少女走在最前面。
那麼冷漠,那麼孤傲,就像一座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冰山。
司徒靜看看她,又看看身側的無花。
少年僧人懷抱長琴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雪白玉面依舊清冷,一雙白狐眸卻始終靜靜定格在前方那道綽約的白衣麗影。
白衣少女沒回頭,卻并非毫無所覺。
她在來時走的那麼緩慢,但現在腳步又陡然急切起來,像是想要立刻将他們送達目的地,迫不及待離開。
逃離身後的視線,逃避着身後的那個人。
這樣的态度仿佛是厭惡。
但司徒靜知道,絕不是這樣的。
盡管方才在那間石室門口,白衣少女對無花沒有回應隻言片語,司徒靜卻清晰地捕捉到那瞬間她面紗上強烈震顫的眼瞳。
甚至雖然她很快就轉過頭去。
但司徒靜還是看到了她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
這絕不是厭惡的态度。
無花,他對她的态度也是不一樣的。
司徒靜本以為無花待所有女孩子都是一視同仁地禮貌疏遠,可是這位無容姑娘出現後,她才發現,原來竟有人是特殊的。
不,他喚她無思。
這是否又是個特殊的稱呼,獨屬于他們之間的稱呼?
司徒靜感到失落又傷心。
她想,他們從前應當有一段很美好的回憶,這位無思姑娘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
在這樣古怪的沉默裡,白衣少女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
她冷漠地說道,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盡管冷漠,但她的嗓音依舊清靈悅耳,很是動聽。
無花仍然注視着她,沒有開口。
事實上無論住在何處,他都并不在意。
倒是司徒靜看了看那間石室,遲疑着輕聲道,“無花大師住在這裡,那我呢?無,無思姑娘,是接下來再去我的房間嗎?”
方才石觀音完全沒對她說一句話。
像是絲毫沒注意到她,或者說不把她這樣一個小角色放在眼裡。
司徒靜對此倒是很感到慶幸。
但她有點擔心,石觀音會不會在随口安排這些小事時也一并将她忘了。
白衣少女聞言終于看了過來。
她的目光很是刻意地掠過了一側的無花,隻緊緊盯着司徒靜。
先是冷冷道,“我叫曲無容,貌醜無容的無容,不叫什麼無思。”
緊接着她默了一瞬,平靜道,“你的房間就在這裡。”
“師父說,如今整個江湖都衆所周知,少林寺的無花大師與神水宮弟子司徒靜為愛私奔,既如此,你們同住一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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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大漠裡的黑夜與白日裡截然不同,白日的太陽熾熱地像是要将人生生烤化成一灘水,夜晚驟降的溫度卻要把水又冷凍成冰。
在這樣的地方,夜晚的沙漠裡是不該有人的。
就算是峽谷裡那些已沒有了靈魂和自我,隻知道麻木地一遍又一遍地掃地的美男子們,都已回到他們的房間裡休息。
沙漠裡的夜空似乎格外漆黑,繁星看來也更明亮。
靜谧的星空下,蕭瑟的戈壁灘上。
少年僧人靜靜盤膝而坐在一塊大石上。
身姿淩淩,巍峨不動,寒冷的夜風拂動他雪白僧衣,像是潔白的雲流動,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他膝上橫放着一張琴。
纖白的指尖虛虛輕撫在琴弦之上,一雙狹長豔麗的白狐眸輕垂,似乎在沉思着什麼,額心的殷紅在雪白面龐間灼灼其華。
玉面朱唇,仙姿佚貌。
此夜有星無月,但他便是人間那一輪遺世獨立的皎潔明月。
夜一點點深了,星子們悄悄向西移動着方向。
無花卻一點起身離開的意思也沒有。
打坐修禅是禅宗僧人最基本的功夫。
便是這樣一動不動地靜靜坐上一夜直至天明也是無妨的。
他沒有離開,暗中的身影也沒有。
終于,無花淡淡擡起纖長鴉黑的羽睫,眸光随意落在遠處。
朱唇輕啟,“無思,我想見見你。”
他話音落下,天地間又恢複了一片靜默。
似乎連呼嘯的風都靜止了。
良久,在他身後不遠不近處的一座石峰後面走出一道身影。
白衣白裙,臉覆白巾。
是曲無容。
當然是她,也隻會是她。
曲無容走到離無花幾步開外的距離,停下在原地。
目光冷漠地落在别處,沒有看他。
無花則依舊像白日時那般靜靜注視着她。
他淡淡道,“我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
曲無容眼神顫動,面巾下的呼吸一窒,默然後嗓音幾乎顫抖,“……你明知道,我永遠不會這樣想,更舍不得這麼做。”
無花輕聲道,“可你已經這麼做了,你不肯理會我。”
曲無容眼瞳顫動地更劇烈了。
她不語,但眼白逐漸彌漫上紅色的血絲,朦胧的水意充盈在她眼眶裡,淚水無聲流下,一點點浸濕了她臉上白色的面巾。
面巾沾濕後貼在她臉龐,勾勒出一道道溝壑般的弧度。
那是世上最可怕、最可怕的弧度。
曲無容已經很久很久沒再照過鏡子了。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自己如今的面貌,但至今仍連親眼看一看,親手摸一摸的勇氣都沒有。
至于無花。
在那件事之前,他是她最想見到的人,在那件事之後,她甚至一度瘋狂地思念着他,但同樣他也成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她唯獨不願意頂着如今的容貌出現在無花面前。
這讓她感到無比難堪,無地自容。
曲無容第一次拒絕了師父給她的命令。
她沒有去峽谷處迎接到來的無花,把這件事推給了長孫紅。
但師父沒有放過她。
師父明知道她心中所想,卻故意又讓她不得不和他見面。
無花認出了她。
盡管他們多年不見,她已面貌大改,性情大變。
當他輕聲喚出她從前的名字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