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和的心終于有一半放回肚子裡去了。
凡人壽數最多不過百年,許多人不過四五十載便重歸混沌。
求丹問藥,不過是求長生不死,不老不滅。
煉氣入門,壽數可達百年。築基一成,容顔不老。金丹底定,便有三百年光景。元嬰鑄就,便能享五百年月。而化神一至,便有千載光陰。
晉時遼東仙人丁令威,學道于靈虛山,後化鶴歸遼,停于華表之上,少年舉弓欲射,鶴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壘壘。”
何不學仙?沒有人能忍住不學。
所謂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聞道之後,又如何甘心做回凡人?
歸來華表上,應笑北邙塵。
宋清和險些隐入煙塵。
但金丹快修複了!能活着已經不錯了,三百年也很好了,能破鏡元嬰,就更好了。
再多的,宋清和并不強求。
宋清和不求飛升,也不求長生。
活得越久,失去的越多。
宋清和築基那年,灑掃的外門弟子與他同齡。
如今,那弟子的孫子同他站在一起,看起來卻像是他的同輩。
凡人百年,修士長生,不過如此。
千年前太素仙人白日飛升之故事,對于宋清和來說,太過遙遠了。
千年之後,朋友、愛人、敵人,甚至整個時代都已化作塵土。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但對于元嬰期或者化神期修士,太素仙人洞府的發現恐怕是另一重意義。
壽盡而亡的恐懼對每個人都是真實存在的。
司徒雲山和楚修元都是四百有餘,如不能破境,邁入化神,那便都隻有幾十年光景。
更何況……天符閣有三位化神期修士。
他們又還剩多少壽數?
千載求長生,功虧一篑,何等可笑。
人間富貴又如何?不怪陶成道仙人受封萬戶,也要擒風筝點火箭,以身犯險,再扣天門。
如能堪破飛升機密,再開天門,這将是何等盛世,又有多少激蕩。
但這和宋清和又有什麼關系呢?
要不是将江臨他們意外發現了太素洞府,宋清和和這些事永遠都不會有牽扯。
夜色掩映之下,宋清和等分開出了城,在城外二十裡出再次集合。
而後,宋清和和楚明筠騎在流馬之上,一馬當先,順着逃離大雪山的路線找了回去。
在他們身後,是天符閣和合歡宗各十名元嬰期修士。
二月的天還很冷。秦铮站在登相營驿的城牆上,看着宋清和與楚明筠越走越遠。
還會回來嗎?
秦铮才想起來,哦,我原來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
到了下午的時候,一行人到了宋清和和楚明筠下山的地方了。
高聳的大雪山在蒼白的雲霧中若隐若現,山風呼嘯,帶着刀割般的寒意。積雪覆蓋的山道被風雪掩埋,幾乎看不出任何道路的痕迹。山間的樹木枝幹如同枯骨,偶爾有幾隻雀鳥從林間掠過,發出短促的啼鳴。
再往上,就難走了。
離開大雪山時,宋清和帶着楚明筠逃命,沉浸式當馬,楚明筠往哪裡指,他就往哪裡走,全然不記得什麼道路。而楚明筠當時發着高燒,神志不清,怎麼走都是用先天八卦随手占來。
所以,要再找到回去的路,難。
不過,楚修元帶了天符閣客卿,其中便有一位禦獸修士。這位女修姓狄,自稱是某道宮宮主,但道宮被毀,已經寄居天符閣百十年。
這位狄宮主和楚明筠關系不錯,可以說是看着楚明筠長大的。考慮到楚明筠腿腳不便,特意從萬山帶了一隻白色的四角鹿過來,就為了帶着楚明筠上山。
除了鹿,狄宮主周圍擠滿了各種奇怪的小動物。她和一隻白色的狐與一隻鹫鳥開了個三方會談,讓狐狸聞了聞宋清和和楚明筠,給鳥下了一系列指令,過了一會,就指出了道路。
宋清和歎為觀止,天符閣果然奇人輩出。
一路上格外順利。等到天完全轉暗,宋清和一行人抵達了上次休息的藏經洞。
藏經洞外寒風呼嘯,洞口的石壁上挂着一層薄薄的冰霜。
但是,洞裡火光跳動,好像有人。
宋清和作為修為最差一人,自然敬陪末位,過了一會,才聽到前面客氣交涉了,而後面的修士們已經拿出符箓和武器準備戰鬥了。
“秦铮?” 宋清和聽到司徒雲山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你為什麼在這兒?”
秦铮為新一代劍修翹楚,司徒雲山認出了他不足為奇。
楚明筠拉拉鹿脖子上的缰繩,讓它退了兩步,來到宋清和身邊,拉住了宋清和的手。
太素仙人洞府一事為絕密,為何有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出現在此處?
難道是消息洩露了?
司徒雲山和楚修元對視一眼,都想從對方眼睛中看出什麼。
“問名字。” 秦铮說話一以貫之的簡潔。
“什麼名字?” 司徒雲山皺着眉頭問。
“他的名字。” 秦铮走出洞穴,用手指頭指着宋清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