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超度青鬼,隻念往生咒是萬萬不可的。要先尋得血食——最好是煞氣淺的,壽終正寝的耕牛——先暫緩其口腹之欲。等它說完遺言,以靈力送聲,念誦往生咒至力竭,便可渡之。
“能否勞煩子虛真人,尋些血食來。牛最好,豚豕也可。要新死的,或垂死老邁者。”
總之先把紀川支走。
其實青發鬼喝過他的血。
所以最好的血食其實是他。
“不行。”紀川斬釘截鐵,“何須如此麻煩。在它成煞之前,殺之。”
又捏了他手腕,道:“若我不能及時回來。青發鬼會吃你。”
“我知道。”謝珣脫口而出,意識到這不該是顧停舟說的話,急忙補救道,“我是說,我害怕得緊,所以你快些回來……”
等等。
這句話好像也不甚合時宜。
“我很,想,想……”
青發鬼繼續說着。涎水吞咽的聲響中,多了磨牙的聲音。
白鸢走近了。在渺渺的霧氣中謝珣看見她的眼睛。一雙灰蒙蒙的盲眼——
和地府判官的一模一樣!
“捉魂手,本倆是凡人竊得的仙法。”
山神所言,在耳邊回響。
那麼,地府判官,就是會捉魂手的神仙麼?
她捉的——
是我的魂。
謝珣心道。
“我很想……”
白鸢走到青發鬼一尺之外。
來不及了!
紀川指間錐心咒已成,金橙色華光閃過。青發鬼……伸出了十根尖尖的指爪,隻消一抓,就能将白鸢生擒。
千鈞一發之際,天邊忽然傳來一聲清嘯!
衆人最先感覺到的,是雨水。緊接着,是火光。蒼白的火焰在小白龍周身燃起,燒得它靈魄片片剝落下來!
落下的靈魄,便成了雨。
青發鬼吞咽和磨牙的聲音消失了。
它再一次輕聲說:“我很想……你……”
“小白,我很想念你。”
青發鬼吐出了完整遺言,在靈魄之雨中濃霧散去,一團閃光的魂魄,飛旋着升空。
白鸢若有所感擡頭,眼中灰蒙褪去,正見到李雲娘前去往生的一幕。
其實白鸢隻看到了一團閃光的“氣”而已。
但她心下已了然。
她沒能複活朋友。甚至,還受山神蒙騙,險些養出惡鬼來。最後,阿雲是去往下一世了。
“我不想念你。”白鸢輕聲說,“你再世為人,忘掉我吧。”
小白龍盤旋着,神魂受琉璃火焚燒,以至于殆盡。
“為什麼呢……”白鸢望向天邊,忽地落下淚來。
“吾意助君,何須因由。”
小白龍開口道,用詞文雅老成,可惜他有一把極年輕的少年嗓音,嘎嘎作響頗為生硬,就像是十三四歲的凡人,因為聲音轉變而發出的鴨子叫聲似的。
“都不許笑我!”
這是他最後一句。
霧散雨住。
小白龍徹底消散無蹤。他已死了一千三百年。龍族隕落,至今也有千年。到此時此刻,世間最後的有關龍的印記也消失了。
天空依舊廣闊、高遠、湛藍。
衆人都久久地沒有言語,忽然,傳來一聲驚叫。
“水幹了!水幹了!”
周老爺彎腰望向井中,拊掌大笑。
忽而,他又轉笑為哭,大放悲聲,“雲娘,我對不起你啊——”
他撐着井沿,像是想要看清什麼似的用力往裡探去,終于再撐不住,咕咚一聲栽了進去。
周老爺砸入枯井中,發出悶響。
那裡曾經住着鬼魂和龍的魂魄,山神的魇術在深水中運轉不息,另有一道招魂的陣法,寓意往生,或不得往生。
如今隻剩枯井,和一具确鑿死去的屍首。
一切塵埃落定。
白鸢深深地歎息,垂頭坐到井沿上。片刻,又撐身站起,喊了聲,“顧公子。”
顧及着顧公子的師兄師妹在場,怕引人擔心,白鸢并未當即道歉,隻道:“借一步說話。”
謝珣點頭應是。
可剛走出一步,忽然天旋地轉。
恍惚中有個人接住他,焦急地問:“你用什麼劃的手腕?”
謝珣恍惚道:“青發鬼的……爪子啊……我又沒有佩劍……”
青發鬼,其指爪獠牙皆有毒。
不緻死命,緻幻。
謝珣跌進夢裡。
夢裡鋪天蓋地的紅綢緞,一錯眼,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沒蓋頭,紀川直接挑了他肩頭紅绡。
“師尊如此妝扮,實在……”
“風情萬種。”
喚他“師尊”。
這是話本《恨海情天:須彌山頂不為人知的禁斷戀情》中的大婚情節!
蜀山笑笑生在這一話着力描繪了師尊的穿着。
依謝珣之見。非常之庸俗。非常之惡俗。
蜀山笑笑生顯然把紀川想得太低級趣味了。毋庸置疑,他徒弟的品味還是十分高雅的。
夢中,話本紀川欺身過來,被他偏頭躲過。
正瞧見自己裸露出來的半邊肩頭。
……惡俗。
“躲什麼?”紀川掰過他下颌,對上一張淚光盈盈帶怨含嗔的臉,笑道,“明明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什麼?還你便是。我有的是錢!”謝珣不受控制說出話本台詞,還踹了他兩腳,“小畜生,摸什麼摸?有種給我解開,我要把你兩隻手通通剁掉!滾下去!”
“情債。”紀川順勢捉住他小腿,搭在自己肩頭,順着骨肉勻停的線條往上,在膝彎處略略停下,接着極緩慢地撫摸下去,“師尊也還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