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勢頭漸猛,裹挾着秋夜的寒意從窗縫吹進來。
戚清起身關窗,“啪”地合上窗扇,燭火被他帶起的風吹得晃眼,映在牆上的影子也跟着淩亂起來。
他索性吹滅了蠟燭,把直播一關,強迫自己開始打坐入定。
可有些東西不是他不去想就能不出來作亂的,遠方的歡聲笑語遙遙傳來,看不見滿目花燈,客棧像是獨立在風雪之外,靜得可怕。
戚清沒入定成功,盯着床帳發了會兒呆,終是自暴自棄地把自己裹進錦被裡,睜眼望着虛空。
早知道就不給嶽寂下雪了,更不該陪他來西吾洲……不,一開始就他壓根不該收下嶽寂當徒弟!
戚清往腦海裡拉了個表,開始一五一十地清算加批判,忽然聽見房門“嘎吱”輕響。
門軸轉動的聲音打斷了思緒,他猛地坐起來,驚覺自己竟忘了布設法陣。
但現在布也晚了,隻見嶽寂執一盞花燈,靜靜立在門邊,暖黃的光映在他線條流暢的側臉,将少年眼底的情緒照得晦暗不明。
嶽寂不說話也不關門,就這麼看着他。
戚清不自然地和他對視一眼,故作鎮定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少年的眼睛往上移了幾分,落在他被被窩捂得淩亂的頭發上,主動踏進屋内,反手帶上了門。
“師父在躲我?”他問。
戚清沒好氣道:“不是說了讓你不準再進我房間?”
“師父隻說了不許鑽被窩。”嶽寂理直氣壯地走到床前,将手中花燈輕置在桌上。
他提回來的這盞燈糊紙薄如蟬翼,難得做出了琉璃般的剔透感,戚清認出那是千燈會最難得的燈謎彩頭。
他收回目光,道:“那我現在說了,你回去休息。”
嶽寂非但沒走,反而一屁股在床沿坐了下來。
他抿唇,執拗地問:“師父為何躲我?”
“你還問?”戚清别開臉:“你自己清楚。”
嶽寂沉默幾秒,道:“我不懂,師父。”
他忽然傾身,定定看進戚清眼底,“為什麼不可以?”
戚清拽緊被角,道:“你知道什麼叫師父嗎?就是我又當老師又當爹,每天打三份工養你。你如果還有點孝心,就應該準備給我養老,而不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嶽寂悶悶道:“師父才不老。”
“……早晚被你氣老。”
戚清哼了一聲,重新裹進被子裡,翻身背對他:“該說的道理我都說了,你想看雪還是想休息都自便,明天一早就啟程。”
過了許久,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戚清聽到動靜轉過頭:“你做甚?”
嶽寂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他既不走,也不熄燈,居然自顧自地在榻邊打起了地鋪,還把他的醜立牌取了出來,似乎打算放在旁邊做個點綴。
戚清深吸一口氣,覺得他的頭好痛。
真服了,怎麼教出這麼個倔種!
青年憤而起身,打算沒收他的地鋪:“給我回屋睡。”
嶽寂不肯,像頭倔驢似的跟他拉扯,扯了幾下仿佛不敵,整個人被慣性帶得撲進了他的懷中。
戚清猝不及防被壓回床榻,“混賬!”
少年立刻緊緊環住他的腰身,語帶懇求:“師父……别趕我走……”
戚清去扯他的手臂,嶽寂卻像八爪魚似的纏得更緊,推搡之間,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一道滾進了床榻深處。
“仗着我不敢揍你是吧?”青年氣得撸起袖子,打算給他一點顔色看看,“真是越大越沒規矩……”
他正準備拎人,腰間忽然傳來一陣濕意。
戚清動作頓了頓,皺眉道:“哭了?”
少年不答,他想探頭看看,但一想到今晚要表的态度,逼得自己聲音又冷硬起來:“哭也沒用,起來!”
懷中的少年卻把臉埋得更深,眼淚似乎越掉越多,很快洇濕了一大片衣裳。
他肩膀微微抽動,無聲無息地埋着腦袋。
戚清從沒見他哭得這麼厲害,良知和理智狠狠較起了勁。
糾結半晌,最終還是緩緩把手放了下來。
“真哭啦?”
他側頭去看,語氣不自覺軟了幾分:“多大的人了還為這點小事哭哭啼啼……行了,師父不兇你了。”
少年在他腰間蹭了蹭,死活不肯擡頭。
戚清遲疑片刻,還是揉揉那顆毛絨絨的腦袋,“别哭了,今晚看了雪,不是該高高興興的嗎?”
“那師父别趕我走。”嶽寂抽了抽氣,委委屈屈地讨價還價。
戚清馬上拒絕:“不行。”
嶽寂埋頭又要哭。
戚清硬着頭皮跟他僵持了一會兒,感覺腰間水漬不斷蔓延,腦袋都大了,終是認命般敗下陣來:“……就今晚。”
他一把扯過被子将兩人蒙住,自暴自棄道:“快睡,敢動一下就把你扔出去。”
嶽寂抽泣的動作戛然而止。
在戚清看不到的角度,少年垂眸,悄悄把化了一小半的小雪人塞回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