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欽茂探身說道:“裴掌司,我路過,偶遇高大人,閑聊了幾句,也沒什麼事,那我就先回宮了。”
隽清下了馬車,馬車向旁邊的巷子駛離,向着王宮的方向行去。這廂裴翊看看隽清,“順路,一起走。”
二人靜靜走着,本來無話,裴翊先開了口,“若你覺得我阻了你的登雲路,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她的目光閃了閃,勉強一笑,搖搖頭,片刻後,還是将一直以來的疑惑問出了口:“掌司,你知不知道,聖王究竟是如何會答應赦免我?”
她知道,但知道的并不很完全,倒是真的希望裴翊能為她解惑。
裴翊沉吟片刻,“二王子在射獵中奪得頭籌,沒有要聖王的賞賜,自己跑去讨了個恩典,但有一個條件,”他止步看向她,“那就是二王子不可以把你留在身邊。”
這句話暗含的隐喻和提點很明顯,縱然他借那次的機會幫了她,可聖王會對她存有一絲警惕,他們之間不應該再表現出過分的關心與庇護,更不可有其他期冀,若有,那便是她的催命符。
“這個事情,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心下清楚就行了。”
“多謝掌司,我知道了。”
“他的身份本就不可率性而為,更何況……”他的話戛然而止,隽清好奇,“更何況什麼?”
他沒有回答,隻是擡頭看看藍天,白雲流轉,這個時節,風向快是要變了吧。
耳中聽得前方街面上喧嚣,二人回神一看,一些人似是圍着一個攤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裴翊快步朝那裡走去,隽清跟在後面。
因二人皆着常服,并沒有引起衆人關注,分開熙攘的人群,隻見圍在正中的并非什麼攤位,而是一個渾身衣服漿洗破舊極為寬大不合身、臉上如小花貓一般的小女孩。
觀者紛紛歎息——
“賣身葬父啊。”
“可憐呐。”
“這也太小了點吧……”
小女孩的身後,果見一物用幹草編織的草席裹住,女孩還很小,眼中滿是迷茫和無措,目光在人群中流連,與隽清的眼神相對片刻,又低下頭。
隽清默默無言,回身穿過人群回到寬敞的街面上,裴翊抱着臂也走了出來,走了一會兒,隻見隽清停住腳步,向兩邊鋪面打量。
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錢袋,躊躇了片刻,緩緩轉頭望向裴翊,“大人,身上帶銀錢了嗎?”
裴翊聽到這話看向她,目中分明閃過一瞬不可思議,她赧然,又硬着頭皮說:“可否先借卑職一些,過些時日連本帶息歸還。”
這沉默的時間仿佛比百年都漫長,長到隽清以為等來的必是不屑與回絕,誰知裴翊竟也沒問她要多少,徑自從懷中取出錢袋丢給她。
隽清大喜,道了謝,又說,“我去去就來。”
裴翊以為她是想給那小女孩一些銀錢,誰知她卻跑向相反的方向,不覺有了意趣,想看看她到底在幹什麼。
不久後隽清複歸,将沒花完的錢呈遞給他,裴翊不禁問道:“你去了哪裡?”
“那邊鋪子裡買了副棺木,讓店主找人幫她将父親安葬了。”
裴翊啞然,“我是該誇你善良還是……”
“我找街坊求證過,是真的,如果這樣也不行那就隻能自認倒黴、買個教訓。”
“理由呢?這王城乞兒不少,怎麼沒見你個個這麼好心?”
她一時語滞,目光黯了黯,“我爹的墓,是個衣冠冢。”
“我爹在茫茫大海裡,沒有回家,這段時日我找了船上的人回憶當時的情形,他們最後都告訴我,爹爹是怎樣落海的,那就是爹爹在這世間留下最後的影子。”
她回首望向小女孩的方向,“我這一生都是鏡花水月,如果這一點點善行能幫到她,甚至改變她的一生,那也是個好事。”
她眼圈有點泛紅,連忙側過頭去裝作被風吹到。他仿佛看到她身上那一點萬難之後悲天憫人的慈悲心。
“立身紅塵,善良不是必需的,甚至有時是有害的,這一點你也要明白。”裴翊負手望着她,“再說了,你才多大,說什麼一生,否極泰來,說不定,你是有福之人呢?”
隽清聞言有了點笑意,“大人分明也不是像傳聞中的那般啊。”
裴翊的人生分明是以青雲司為分水嶺的,入司前時人多贊其風華絕世,入司後漸漸隻餘下狠辣無雙。
“被人愛戴與被人畏懼如果不能兼得,顯然,後者要更有用。世間并無絕對的黑白,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不可一葉障目。”風拂動他的衣袖,他望向遠方,不知想到了什麼。
隽清揖道:“卑職,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