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這個問題?”不知何時,裴翊的身影出現在前方,插話問了一句。
“不止,”她看向裴翊,“他回答的時候,眼珠經常無意識地轉動,幾乎不與我對視,很可能在撒謊,而且他坐起時下意識的身體姿勢是軍中作訓過的姿勢,我爹的正職是武職,我知道。”
“軍中?”符昶回想了一下,“可時平沒入過軍中。”
“對,可我看卷宗,他有一個孿生兄弟,叫時安,參過軍,而且,後來成了逃兵。”隽清說到這,看向裴翊,“我記得卷宗上說,時安正是六年前郢州之亂時逃的。”
符昶知道“郢州”這兩個字對裴翊來說意味着什麼,小心翼翼地問:“所以這個人可能根本就是是時安?”
“或許使船上是真正的時平,他的确是落水了,但也死在海裡了。”
這發現一時讓他們有所震動,不亞于在幽深黑暗中撕開一條裂縫。
裴翊盯着他們身後的甬道,“明日,我親自提審他。”
符昶在裴翊走遠後一縮脖,“自求多福吧。”
“誰?”隽清不解。
符昶伸出大拇指向後面監牢指去,“掌司這幾年基本不親自審人犯了,剛來那兩年,那審的叫一個嘁哩喀喳、雷厲風行,不見血不收手的,這位仁兄啊往刀尖上撞,啧啧。”
第二天,時平又被從牢中提出來,頗為不滿,他不認識裴翊,但是見到他,看那氣場便知不是小角色,故而也不敢怠慢。
裴翊開口便問:“你叫時平,你有一個孿生弟弟叫時安,他在哪裡?”
“我怎麼知道,早就不聯系了。”
裴翊翻翻桌上的卷宗,“時安與家中不睦,後來入了行伍,卻又做了逃兵,更是無法過活,幹起打家劫舍的勾當。”
“他就是個不成器的,也許早就死了吧。”他的語氣中頗為不耐煩。
“我們調查過,旁人都說,時平是溫和謙遜的性子,可我看你,好像變化挺大啊。”
“都死過一回了,人活一世,就得怎麼舒服怎麼來。”
裴翊的目光銳利如刀鋒,盯了他片刻,令道,“來人,”立時有兩名青雲衛近前來,裴翊一擡手,“把他的上衣給我扒了。”
部下得令,一人上前制住他,一人動手扒開他的上衣,他不明所以,做着無謂的反抗,“你到底要幹什麼!”
他掙紮着,怒不可遏地盯着裴翊,裴翊起身走近幾步,看看他身上的刀劍舊疤。
“船工會受這麼多刀劍之傷嗎?”裴翊居高臨下地盯着他,步步緊逼,“當年郢州發生了什麼,你為何要逃?”
“郢州……什麼郢州?”他睜大了眼睛。
裴翊湊近他,頗有壓迫之感,“使船上的是時平,但你,不是時平,你揮霍的那些錢,是你哥哥用命換的。”
他愣了許久,忽然大笑起來,目光變得兇狠,“那又如何,他欠我的,從小全家人都偏愛他,什麼都先給他,就因為我先天有心疾,他們覺得我不祥,想讓我自生自滅,可我活下來了,哈哈哈!”
“所以,當年郢州發生了什麼?”此時的裴翊還顯得頗為平靜。
時平,應該說,時安,毫不客氣地吼道:“要麼使團要麼郢州的,有完沒完了,你誰啊你?”
隻見刀光一閃,一聲慘叫劃破空寂,裴翊反手抽出部下的佩刀紮進他的腿,“回答我的問題!”
看多了審訊的部下自是司空見慣,後面的隽清便是一震,隻見時安疼得哆嗦,“當……當年有人找到我……給了很多錢,讓我把水攪渾,鼓動大家把矛頭對準鐵利。”
“誰找的你?”
“我不知道他是誰,一看就易了容。郢州那些官老爺,有幾個幹淨的,沒準是尋仇吧。”
“你說的當年那個人,又找你了吧?”
“是,他們找我演一出苦肉計,讓時平幫他們做事,但具體做什麼,我不知道,我也沒想到他會答應,我也沒想到,他會死在海上……”他臉色慘白,腿上還在流血。
“那次使船,有三人落海,時平做了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隻跟時平說了。”
裴翊想了想,從案卷下面抽出一張紙箋,在時平眼前展開,“這個圖案,見過嗎?給我仔細想想。”
他哪還敢怠慢,睜大眼睛看了看,想了半天,忽而喊道“見過,見過,來找我那個人,他手臂上的雕青,就是這個樣子。”
“給他止血。”裴翊撂下一句話轉身,走到門口,側頭對痛的龇牙咧嘴的時安說:“對你不公的是你父母,不是你哥哥,你小時候被留在山裡,是你哥哥把你找回來的,他為了你平安不惜舍棄性命,他不欠你什麼,你沒資格怨恨他。”
在時安怔忡的時候,裴翊徑自離開,走過一個拐角,看到隽清。
“你猜對了,這不是小案子,我要立刻禀明聖王。”
她的眉宇間仿佛氤着輕霜細雨,定定地望着裴翊,“所以,我們要查的,其實是一個案子。”
裴翊語意沉沉,“逆風揚塵,還坌己身,月亮不會永遠被烏雲遮蔽,這個案子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她擡起眼,一雙眸子,像燃着灼灼火焰,語氣卻清淺堅定,“我與你一起。”
幽長空曠的廊道裡隻有他們二人,裴翊同她說:“前路或許是你根本無法想象的。”
不知是否因為廊道太過靜寂,她的聲音仿佛繞梁的仙樂,直擊心間,久久不絕——
“就算業火無邊、荊棘漫地,這條路我也想和大人一起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