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地位,在渤海其實足以稱得上顯赫。大氏王族的先人是靺鞨粟末部之主,國公的先人是靺鞨白山部之主,當年合兩部之力方有當年的震國、如今之渤海,現今百姓皆為渤海治下萬民,不分你我,但王族之外,國公府仍是白山部後人奉若高山的存在。
國公府自建立之初便一改先祖的鋒芒畢露,府邸未曾修建在繁華之地,國公本人也是清靜無為的性子,非大事不露面。
許國公來此不奇怪,但剛剛邀她同去實在是讓本該完美隐身的她感到受寵若驚,思及之前尾随裴翊那一遭和自己隐晦的猜測,她覺得,這倒也是個好機會。
拜祭完畢,幾人一路回到國公府,進到國公府的正堂退思堂,有侍女奉上茶點,又魚貫退出,輕輕帶上門。
玉克察端起茶杯,“這是用高處松針上的淨雪化水煮的茶,二位可以嘗一嘗。”
“顧諸紫筍,”隽清輕聲言道,見兩人齊齊向她看來,遂補充道:“果真是南國名茶,多謝國公款待。”
國公慈祥一笑,“小高大人懂茶?”
“國公折煞卑職了,隻不過之前做譯語時,需要盡量研究各國風物、習俗,看到過關于南國名茶的記載。”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她之所以對茶名脫口而出,可不是因為在書上看過,是因為在洛陽時喝過。
玉克察朗聲一笑:“早就聽聞小高大人是青雲司的後起之秀,你們裴大人啊這麼惜字如金的人,也是對你多有誇贊啊。”
她幽幽轉過頭看裴翊一眼,複對玉克察禮道:“國公謬贊了,我隻是做我該做之事,略盡綿薄之力。”
玉克察點點頭,“青雲司裡啊高門子弟也有,但像你這般經曆的着實不太常見。聽聞小高大人一直在查玄灲的案子,關于玄灲的來路,可有什麼收獲嗎?”
雖然還沒有什麼實質的收獲,但這個案子密級很高,她一時不知是否應該在這裡直言,悄悄看了裴翊一眼,裴翊對她說:“國公問你話,你回就是了。”
“目前為止,從幾樁有關聯的案子本身,很難看出他們傾向于某個部族。關于那個徽紋的猜測,從以往的靺鞨使節、宿衛宗室、來往大商賈中,尚未排查出可疑之人。”
裴翊接着她的話說道:“綜合各處的消息,玄灲的架構我們基本已經摸清,玄灲首領喚作紫微君,其人非常神秘,幾乎從沒有出現過,是故有人懷疑,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其下或有天樞、天璇、天玑、天權、玉衡、開陽、瑤光七星使,現在隻能确定慕祈是天樞使,那海三娘二人或許也是其中兩名星使,其他的尚未可知。”
“或許我們換一種思路,玄灲不會是憑空出現的,必有緣由,在他們顯露蹤迹的前些年,北地各部有沒有發生過一些特别的事情,”國公頓了一下,複說:“他們暗夜潛行、散播謠言,目的應該是隐匿他們真正的來處。”
裴翊熟知北地的脈絡,回想着那些年發生過的那些大事,喃喃念着:“各部朝唐、日本來使、黑水内亂……”
他忽然停住,望向許國公,“黑水内亂?”
“聽聞如今黑水的酋長殺了他哥哥全家,他哥哥的随衆也或死或逃。如果是出身黑水,從時間和猜測上,倒是對得上。”隽清不免疑惑,“可是有能力凝聚和建立起玄灲這樣一個組織的人,會是誰,逃走的那些部下有這樣的能量和野心嗎?”
“我跟玄灲打交道這麼多年,那個傳聞中的紫微君沒有顯露過一點蹤迹。”裴翊說道:“這次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海三娘二人仍然脫逃,這并不應該。”
許國公道:“玄灲布局多年,不能僅以殺手來看待了,他們的力量和觸手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深得多。”
“回去我會再查一查當年黑水部那些人。”裴翊言道。
玉克察聽裴翊這樣說,微微點頭表示贊同,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裴翊轉頭輕聲對隽清說:“你先出去等我吧。”
隽清會意,行過禮後先出了屋。出了正堂,是不小的前院,擺了很多花花草草。
前方有一處影壁,壁身上是一幅浮雕山水,畫上雲山高疊、草木茂盛、水流澹澹、景緻遼闊,好一派煙雨迷蒙、山川秀麗的意境。
欣賞這幅巧奪造化的浮雕山水入了迷,不覺裴翊也已經出來站到她身後,隻聽他聲若清風拂過,“此畫如何?”
“神韻遼闊,氣象萬千,倒有塵外幽逸之趣。”隽清贊道。
隽清看四周沒人,低聲問道:“國公為何會對玄灲案這麼上心?”
裴翊片刻後說道:“他的兒子死了。”
隽清怔忡間,裴翊又說:“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隻要這世間還有奸邪為亂,真正的安甯就永遠不會到來。”他望着那幅壁畫,“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他的話語停在這裡,但高隽清片刻後念道:“莫道浮雲能蔽日,雲開霧散終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