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這個單元,側面是一座綠化精緻的小公園,裡面沒有多少人,隻有一對情侶依偎在小湖邊的石椅上,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顧垣突然想起來,和蘇折夜簽完合同後,車上顧晴突然神神秘秘湊過來:“偷偷告訴你,蘇哥是同性戀哦。”
“追他的男人不少呢,如果哪天他帶帥哥回家了你不要意外啊。不過以蘇哥的性格,他帶人回家肯定會提前詢問你的。”
雖然家裡有些傳統保守,但顧垣在國外留過學,對這些還是看得很開。
同性戀。
所以幫他搬家的那位是他對象麼?
腦海裡閃過自己進門時看到的二人親密動作、還有剛才上車時他主動幫蘇折夜拉開了車門。
可以問問顧晴的男朋友,他和蘇折夜關系很好。
……不對,自己為什麼要知道蘇折夜談沒談戀愛?和誰談戀愛?
這超出了一個合租室友該關心的範疇。
顧垣腳步一頓。
想事情想太入迷,走錯路了。
他面無表情轉過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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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麼呢?”
蘇折夜擡手,在缪宣眼前晃了晃,發絲随着他微微傾身的動作垂下了幾縷。
“後悔了就直說啊,我給你換賭注的機會。”
“?”
缪宣擡眼看他:“是該我大發慈悲給你換賭注的機會,隻有今天一天,過時不候啊。”
蘇折夜懶洋洋靠回椅子上,手指繞着一縷發絲慢悠悠地轉着:“那我就等着我的酒杯咯。”
缪宣“哈?”了一聲,搖頭:“酒吧歡迎你。”
兩人也認識的久了,性子都挺張揚,認定了的事兒誰都不會妥協。
蘇折夜笑了下。
那這人不是因為賭約的事情發愁,還能在愁什麼?
這麼想着,他就問出了口。
沒想到這時候缪宣支吾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辭:“就……剛才被打岔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想不想重新去自證你NightS……”
“不想。”
蘇折夜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缪宣皺眉:“為什麼?”
“不為什麼。”
蘇折夜的語調依舊很散漫:“過去這麼久了,誰還會在意。”
“我在意啊。”
缪宣的音量不自覺地拔高:“你自己去微博看看,還有多少你的粉絲對這件事耿耿于懷,如果他們知道你沒有用,他們該有多開心啊。”
“你不是給我說過你想去法國留學麼?因為你朋友說,那裡的藝術學院是真的可以在盧浮宮的原作前臨摹,那可是你……”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聲音低了很多:“那可是你當初的夢想。”
蘇折夜微微側頭,似笑非笑地看着缪宣,眼底卻沒什麼真正的情緒起伏。
“是啊。”
他點了點頭,像是在回應,又像隻是随口敷衍,“但夢想這東西,早換了。”
缪宣一愣,随即皺眉:“換了?換成什麼了?”
“睡顧教授啊。”
缪宣:“……”
缪宣:“…………”
他徹底不想說話了。
空氣安靜得詭異,缪宣的表情有些扭曲,蘇折夜依舊風輕雲淡,慢條斯理地吃着飯。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對坐着,缪宣還在生悶氣,故意弄出些筷子碰撞碗碟的聲音。
飯吃了一半,他還是沒忍住:“那你有空給我妹的OC畫個生賀圖不,畫風随你便。”
蘇折夜擡頭,看了他一眼。
“手繪還是iPad?”
缪宣:“手繪。”
蘇折夜又看了他一眼。
缪宣也沒再催促,隻是低頭吃飯,仿佛剛才隻是随口一提。可蘇折夜心裡清楚,他是真的沒放棄讓自己重新拿起畫筆。
可有些痕迹被鑿刻在心裡,磨不去就是磨不去。
“行。”
他道:“那吃完飯你陪我回去拿趟畫闆。”
缪宣欣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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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今天有籃球比賽,蘇折夜和缪宣回來時正值開場前夕,周圍很堵。
導航上前方紅彤彤的一片,要開進去就不知何時才能出來了。
蘇折夜讓缪宣在邊上一停,自己走回家。
他的畫闆不小,還有一盒挺重的顔料和裝筆桶,缪宣猶豫了一下,但蘇折夜堅持要下去。
“早點回去陪你老婆。”
他朝缪宣揚了揚下巴:“都占你一下午了,回頭約。”
他下了車,把畫闆背肩上。
前幾次來看房子的時候還不覺得,今天可能人多,蘇折夜這才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住在了大學城。
迎面很多朝氣蓬勃的大學生,他們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行,笑着、聊着,身上透出青春的美好,眼底充斥着對未來的向往與憧憬。
像是尚未被現實打磨的玉石,鋒芒未斂,卻璀璨奪目。
——他剛入學華清的時候,有學姐留學回來看望老師,那時他的老師特别欣賞他,便特意把他叫了過去,說要讓他見識一下真正的藝術世界。
學姐是那一屆最優秀的學生,而蘇折夜也是。
老師總說,他身上有種超越年齡的天賦,未來未必不能比肩前輩。
那天學姐帶了一本厚厚的畫冊,還有幾張親手臨摹的畫作。
她畢業于巴黎美術學院,專門給蘇折夜說了一件至今他都難忘的事。
她說,法國頂級藝術院校的學生,可以申請特殊通行權,有機會在盧浮宮原作前臨摹。
蘇折夜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學姐笑了笑,翻開畫冊,指着其中一幅畫:“這張,我就是在那裡畫的。”
蘇折夜盯着那幅達芬奇作品的臨摹,久久都沒有回過神。
對于熱愛藝術的人來說,能夠站在世界名作面前,細細揣摩每一道筆觸、每一層色彩,那是一種多麼無法言喻的震撼。
原本隻存在于教材上無人不知的《蒙娜麗莎》,那雙神秘的眼睛,正透過玻璃凝視着你。
書頁間被解構無數次的《維納斯的誕生》,突然就躍然眼前,在真實光影下呈現出肉眼可見的溫潤肌理。
拉斐爾、魯本斯、德拉克羅瓦……那些遙不可及的名字,如同跨越了幾百年的時空,親口向你訴說着他們的故事,握住你的手畫下一筆又一筆。
那一刻,蘇折夜想——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站在盧浮宮的畫架前,鋪開畫布,親眼追随大師的筆觸,捕捉每一道光影的軌迹,那将會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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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折夜突然很想抽煙。
選主卧還有一個原因是,雖然沒有衛生間,但帶了個陽台,方便蘇折夜抽煙不被發現。
他長出了口氣,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然而不知怎的,下午電梯還好好的,到晚上突然停了。
還好兩人的新家并不高,八層,蘇折夜可以走樓梯。
感應燈很好使,明亮的光照着前路。
但蘇折夜有些心不在焉,走到六樓時腳下沒注意,突然被台階絆了一下。
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他整個人猛地向前摔去。
本能反應,他下意識死死護住懷裡的畫闆,身體卻無法控制地向下沖,膝蓋重重磕在了台階邊緣,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
“嘶——”
蘇折夜倒吸了一口冷氣,手撐着地面,眉頭輕微蹙起。
疼痛遲緩地從骨頭深處擴散開來,不用想也知道,膝蓋肯定是青了。
但蘇折夜沒有管,心底第一反應是還好XUCI新品是冬裝,長褲能遮住淤青,不會影響拍攝。
原地緩了一會兒,他繼續往上走。
蘇折夜身體不好,又背了畫闆,停在八樓時,有些微微的氣喘。
兩個手都被占着,他喊了一聲:“顧老師!”
能聽到最好,聽不到自己再翻找鑰匙。
所幸,片刻後門從内打開。
顧垣腳步一頓,問:“要幫忙麼?”
“要。”
蘇折夜開口:“頭發遮眼了,顧老師可以幫我拂一下嗎?”
剛才摔跤的時候就遮住右眼了,他一直是獨眼龍着走上來。
顧垣微怔,看去。
男生扛着一個畫闆,雙手都拎了東西,長發松散,幾縷細碎的發絲垂落,半遮住了他的眼睛。
可能是畫闆落灰了,他白皙的臉頰沾染了些許灰塵。
不知怎的,明明男生的表情與往常毫無異常,但顧垣就是從那雙淺色的眸子裡看出了一絲不經意流露出的……脆弱與疲憊。
很輕很輕,像是湖面微微蕩開的漣漪,春風一吹就散了。
顧垣沉默了一瞬,伸手,指尖穿過蘇折夜柔順的發絲,輕輕拂開遮住眼睛的那一縷。
長發滑落,像緞子一樣輕柔地散開。
但饒是再小心,顧垣的指側還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肌膚。
蘇折夜睫毛輕顫了一下。
柔軟的觸感傳來,鬼使神差的,顧垣沒有收回手,而是繼續、輕擦去了男生臉側的一點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