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姬這頭是緝拿季罂的差役,季罂身後是追拿紅玉姬的追兵。
紅玉姬餘光瞟了眼圍攏的差役,對季罂道:“你記住,我是紅玉姬。你我之間最好再無相逢之日。”
說罷提氣躍上牆頭,幾個縱跳已無蹤影。
“什麼嘛!”
季罂無語撓頭,還沒明白她為何苦大仇深的,追緝紅玉姬的那支追兵已經瘋狗似的追攆過去,撞得她皮肉發疼。
再看對面兇神惡煞的差吏,她剛咽下去的一口氣又提回嗓子,“有話好好說,何必動刀。”
差吏哪肯聽她廢話,舉刀便砍上來。
季罂掐舌吹了聲口哨,神牛撒着蹄子跑出來,将她挑在背上,又撒開蹄子橫沖直撞闖出去。
*
從巷子裡出來,紅玉姬将追兵引到了寂無人煙的郊野。
領頭的将軍是此次送她去虞都的人,恭敬中帶着威脅,“還望玉姬夫人不要作無謂的反抗,随臣盡快前往虞都。”
紅玉姬撫着驚虹,“去虞都也行,那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鞭上燃起藍色火焰,士兵從未見過這種詭異的兵器,駭懼地朝後退去。
等将軍意識到眼前的玉姬不再是那個任侯夫人宰割的寵妃時,鞭子已經纏上他的脖子。
明明看得見,卻摸不着,似堅硬冰冷的緊箍,尚不及發出聲音,便深深嵌進脖子,割斷了動脈,在衆目睽睽下化成一灘爛泥血水。
如此邪門的殺人手段前所未見,甲士們吓得渾身發抖,想起要逃走,那條鞭子如瘋長的藤蔓,将他們拴成螞蚱,一口吞噬殆盡。
火焰噬盡血水,紅玉姬掐訣默咒,半空中浮現出一座鬼氛萦繞的塔形法器。
人鬼陵開啟法門,将屍體裡飄出的亡靈鬼魂悉數卷入……
季罂騎着神牛出了城,甩掉了緊追不舍的差吏,進到颛臾國的地界,半道又遭遇上聞訊而至的獵龍師。
為了擺脫他們,季罂從後山進入墟王頂的鬼霧林。
鬼霧林綠意覆蓋,豐茂無比,之所以取名鬼霧林,是因為常年鬼氣森森,陰霧缭繞,霧中蟄伏着死去的兇禽猛獸,見人便食,極是兇殘嗜血。
當年若非混元宮在此設下陣法護持,以結界隔絕外界,隻怕這些鬼獸要出山作惡,為禍人間。因此就算仙門在此,也無人膽敢擅入。
季罂進入黑霧林後便徹底消失無影,把一幹等着掙功德攢修行的獵龍師急壞了。
“前面就是鬼霧林,不能再走了。”
衆人在山麓下徘徊,走不是,不走也不是,都想着有人能打頭陣,但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吭氣。
“不如大家一起進山搜捕。”一人建議道。
“裡面鬼獸太多,進去太久會被煞氣侵蝕,要速戰速決才行。”
再耗下去天就要黑了,屆時陽氣變弱,陰煞會更強。
大家一合計,決定各派一名修為中上的同伴,組成共計七人的小隊,結伴進山搜捕。
鬼霧林沒有路,不比山道好走,外面還是白日,越往深處林木越發高大密集,腳下的路也變得崎岖難行。
祭了一張符紙在前面引路,衆人走了約莫一刻鐘,天光越來越黯了,僅有幾束微弱的光斑穿過樹葉罅隙,細碎地灑在昏昏不可分辨的坡地上。
裡面格外安靜,安靜得能聽到同伴的呼吸和心跳,以及踩碎枯葉的窸窣聲。
忽然,頭頂幾聲稀碎嘶啞的老鸹叫,随即幾個黑影掠過衆人視線。
一名道長吓得腳下趔趄,踩在一塊石子上跌進了荊棘刺籠。
同伴七手八腳将他扶起來,紮了滿臉的血印子,血已經淹到脖子。
這樣沒有方向地亂走根本就是無頭蒼蠅,大家不敢再往前了,斂氣屏息地站在原地。
頭頂天光偃息,縷縷陰寒血氣從地底彌漫出來,本就鬼氛彌漫的密林刹那間好似修羅地獄,漫天血光籠了罩下來。
有一股危險的氣息正在靠近,獵龍師警覺地向彼此靠攏,一邊觀察着周圍動靜,一邊默默拔出惠劍,撚住符紙。
他們聽到猛獸的噴息,就在血光之中,由遠及近,在朝他們這邊緩緩逼近。
衆人極目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試着朝前走了幾步,模模糊糊看見一道黑影。
就在此時,腳下轟隆巨響,萬木分離,大地猙獰地辟出一條道來。
下一刻便有兩簇幽暗藍火漂浮在空中,慢吞吞移動着,從盡頭緩緩飄出來,稍近了才看清,竟是一隻白額吊睛的老虎,身形龐大,足有人高,乃是一隻虎王。
獵龍師們持劍作防禦之勢,待那老虎跟着火光從血霧中出來,才發覺背上還馱着一個人。
百獸之王竟然溫順地臣服于此人,足見來者不是泛泛之輩。
獵龍師不敢掉以輕心,屏息靜觀那白額虎,見它一個縱躍跳上高處的巨石,如王者睥睨塵寰,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
衆人頓覺陰寒入骨,手腳冰涼,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領隊的獵龍師暗暗觀察,向虎背上的人道:“我等前來是緝拿一名人犯,無意驚擾閣下,若有冒犯沖撞,還望海涵。”
前方的人靜默不言,兩簇幽藍的火飄近,映出瑩白的脖頸,墨玉般的鬓發,乃是一名少女,五官藏隐在霧中,隻勾勒出玲珑纖細的身段。
她騎坐在虎王背上巋然不動,兩隻墨綠泛金的廣袖輕輕垂拂,露出一雙蒼白吊詭的手。
分明不動聲色,無形之中卻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少女在暗處凝視須臾後,無視他們,繼續驅虎向一旁行去。
一個獵龍師心生不滿,揚手扔出一道符紙,其他人不及阻止,就見那道符紙詭異地化成地火,落回到那獵龍師身上。
隻聽凄厲叫喊,根本沒看清是怎麼回事,那作死之人便焚成一團火球,眨眼就燒成了一具骷髅,化作一捧齑粉散入空中。
“過來。”少女開口道。
衆人面面相觑,伫立着不知該不該聽她的,女子又開口了,聲音森冷得有些吓人。
“不想死就跟上來。”
衆人這才發覺,漆黑幽暗的深處有數不清的獸眼,密密麻麻,虎視眈眈。
不知幾時集結到此的鬼獸,迫不及待地要享這餐飽食。
這回誰也不敢再遲疑,争先恐後地飛奔上去,緊跟虎王的步伐。
騎虎的少女所經之處,鬼獸匍匐低首,獸吼此起彼伏,但卻無一靠近。
親眼見識了這少女的手段,衆人既驚又懼,機械麻木地跟着,直到離開鬼霧林,俱都出了一身冷汗。
林中的所見所聞讓衆人心驚膽戰,不敢繼續逗留,争相離去,唯恐落在後面會叫這可怕的少女捏成齑粉。
唯有那領隊的獵龍師滿腹疑慮,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面,忍不住回頭望向鬼霧林。
隻是一眼,他張大了眼睛。
幽暗深處是一個面目模糊不清的少女,頭梳垂挂髻,發上簪一對金雀钗,身上穿一襲蹙金泥廣袖綠衣,腰上束紅纓帶子,末端懸一枚拳頭大的翠琅玕。
那詭谲的少女迎風而立,披帛拂展,仙裙吹起柔軟綠波,身後隐隐現出龍形之物,貌似是她的本相真身。
獵龍師揉了眼睛又看,雲停風靜,好似做了一場夢,哪有少女的蹤影。
獵龍師散去後,霧中鬼獸狂躁不止,嘶嘯聲此起彼伏,個個似血獄裡湧出的厲鬼,朝天張開深淵大口,露出猙獰惡相。
但一見虎王悠悠回轉,鬼獸們俱都偃息後退,或低頭伏首,或匍匐在地,仿佛是恐懼,兇狠可怖的樣子全都收斂起來。
血光彌漫中,那雙彎翹實則有些空洞的眸子迫向鬼獸,露出一絲不符外表的森冷寒意。
她驅虎走過,衆鬼獸寒顫着避向兩側,讓出一條平坦之路,恭送她離去後,再化為輕煙薄煙,散入深淵巢穴。
原先血光籠罩的鬼霧林,黑霧淡去了,百獸無蹤無影。
天光灑落處,少女騎牛而出,撫去陰鸷的皎白面龐上光斑影移,笑意幹淨純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