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那八成功力……”她滿含期望地望着公王段,舉起食指,“能不能再解一成啊?”
公王段随手撿了根枯枝,在地上刷刷畫了兩個框,左邊畫個圈代表可行,右邊畫一個叉代表不行,然後撿了顆石子給季罂,“自己看着扔吧。”
“……”又來這套,每次都說聽天由命,還不都是他暗中操作。
季罂眉毛耷拉下來,背過身奮力一丢,石頭還是落在了兩個框之外。
她就猜到會這樣。
公王段得意地笑笑,而後又哄她道:“這一去一年半載難回,師父昨晚替你占了一卦。途中你若是遇上紅玉姬,就設法與她結伴同行,有她來對付獵龍師,你就可高枕無憂。”
季罂覺得這個辦法不是不可以,就是有點怪異,“你和她師父一直不對付,讓我和她同路,不是讓我千裡送頭嘛?”
而且她記得清清楚楚,和紅玉姬自報家門後,紅玉姬臉都黑了,還說不要再有相逢之時。
是以她猜測不止是公王段和李鹿玄的恩怨,還可能是因為前緣,使她心中生恨。既然對她有恨,老妖怪為什麼還要她冒險去籠絡不友善之人。
公王段卻笃定地告訴她,“她不會殺你。”
他說不會,就一定不會。
但原因是什麼。
季罂問:“她如今的修為可在我之上?”
“是,也不是。”
公王段從閉關出來,就開始不說人話,學起西方教打啞謎那套。
季罂正思索他話中之意,又聽公王段幽幽道:“季罂,你這次犯了大忌了。你怎能随意暴露術法,割血替她療治妖毒。我記得再三叮囑過你,不可随意使用起死之能。”
起死之能,起的是妖魔的生。
它不是出自鬼宗的術法,而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
而上一個擁有這種能力的就是魔父修魔神。
季罂不以為然,“既然擁有這種能力,為什麼不能使用。我既用了,便不會後悔。”
“哎,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了,全是宿命注定。”
公王段長長歎了一口氣,撫着她腦袋,漸漸揉亂了一頭黑發,“師父能為你做的都做了,接下來隻能靠你自己了,走吧。”
季罂背過小妖遞的包袱,牽上垂垂老矣的神牛,向自己的師父揮了揮手。
行到路上再回頭時,公王段還站在崖上,伶仃的一抹青影,像顆倒不下的青松。
她的師父,便是朝夕相處了十年,也總是保持着連她都無法窺知一二的神秘感。
人們提到墟王頂隻知道混元宮,極少人知道,山巅有一處石洞,石洞裡住着一個老人,偶爾有人會看見喬裝過的他,荷柴走在雲海裡。
知道石洞的人又極少人知道,洞主公王段會用地火,修的是邪魅陰詭的術法,殺人無道,聞所未聞,混元宮長老視其為邪魔,定下門規禁止弟子與之來往。
季罂除了知道他師從梨花島鬼母,能掐會算,便再不知道其他底細。
一路想着,已是近了鬼霧林,季罂縱身跳進去,進入最為幽深處,化出一盞鬼火燈。
火光微亮,隻聞一聲虎嘯,濃密的黑霧中飄出一隻身形龐大的白額虎,圍着季罂打轉,将那大大的腦袋放在她手臂上。
季罂順了順毛,召出寶蓮,笑着道:“進來吧。”
寶蓮蓮瓣綻開,花斑虎聽話地跳進去,流瀉的兇煞氣息愈發強烈,貪婪地吞噬着黑暗中逃出酆都地府的鬼獸亡靈。
看着黑霧林的煞氣随着那抹聖潔的氣息消失殆盡,公王段并指握訣,雖然攔截住了封印破損,卻被巨力沖擊,口中當即噴出幾縷鮮血。
八成功力的封印已經變得異常薄弱,或是他失去了萬年修為的緣故。這樣下去,要不了許久,封印便會徹底瓦解,沉睡在她身體的意識就會全部蘇醒過來。
到那時,魔父就會回到世間。
公王段露出笑意,兩聲清亮的鶴唳震于雲霄,他抹去唇邊血迹,望向浩瀚天空,一抹白影悠悠飄下。
一陣清風掠過,從頭至腳白到發光年輕公子長身落在崖邊,他額心一粒胭脂記,唇邊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手搖一柄金剛扇。
見到來人,公王段眉梢微揚,“多少年了還穿白衣,也不換換品味。”
“此乃妖衣。”風鶴籠着雪白的羽衣,提步走來,“晰見,你絲毫未變。”
公王段哈哈大笑,“風鶴啊風鶴,人間已過數百年,我老了很多,哪有不變。”
老友相視一笑。
笑畢,公王段惆怅道:“我把她交給你們了。雖說不能插手魔父的轉生,但總可以防範于未然,你們尤其要小心一個叫天機子的獵龍師。”
風鶴問:“他有何獨特之處?”
“季罂在哪,他就在哪,十年如一日的執着。他手裡有一面盜魂幡,是東方教的法寶,能攝人的三魂七魄,極難對付。”
風鶴輕搖手中扇,目視鬼氣森森的焦土,“你為她改命,可曾想過你可能會因此而死。”
公王段晃晃頭發已見稀疏的腦袋,不甚在意道:“那又如何,我的至高境界從來都是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