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入春後,淅淅瀝瀝下了幾場春雨,但寒意還未消融。
一行人擁着輕薄的毛裘取暖,季罂仍舊穿着她那身紅綠搭配的衣裙,偶爾降溫時便把化出本相的謝思周捂在懷中取暖。
謝思周已然習慣了這女人的刁鑽古怪,卻一直不習慣被抱在懷裡動手動腳,他回回都要強忍羞恥和反感,讓她拿捏盡興。
隻要他的妖力能修複,毛秃一點又有什麼要緊。
季罂甚是滿意它的識趣,揉揉它的腦袋,又把手埋進它毛茸茸的肚皮。
謝思周終于忍無可忍地炸毛了,龇着牙警示她别再得寸進尺。
“摸一下都不行,小氣!”季罂揉亂了他的頭毛,勉為其難地把手從它肚皮挪開。
“季罂姐姐,你都不冷的嗎?”
這幾日不曾有過晴日,突如其來的春寒讓五龜重新裹回了鬥篷,連精悍健壯的索差也多加了一件外袍,唯有季罂和紅玉姬兩人穿得相當單薄,似乎不能感知寒暑。
季罂聞言樂道:“烏龜妹妹,我也是肉體凡胎,也會生病,也會餓肚子,當然也會怕冷怕熱。”
她不穿貂皮狐裘,是出于對同類的憐憫,見不得活剝下來的皮毛。
一旁的昭炎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身上的妖衣,默默地點頭,他家女君的确需要幾件精美又禦寒的毛裘。
“紅玉姐姐,你要不要穿一件我的衣裳,我包袱裡還有。”五龜問道。
紅玉姬簡短地回了兩個字,“不冷。”
她以皂紗帷帽遮面,露出光潔飄逸的白裙,纖細的腰肢上束着紅色纓帶,垂下一枚同色玉環,看似不怎麼出色的妝扮,倒是極襯她冷豔脫俗的風姿。
但季罂偏偏能看見凡人不能看見的東西,就說這霜練似的仙裙,有雲紋暗浮,有水濤暗湧,哪裡就是凡間之物了。
她讀破萬卷,知道古籍中記有這種衣料,纖薄輕便,能避人間的風雪水火,不懼冷暖。
據說是天宮仙娥織造,不知真假。
季罂與她并肩而行,輕聲道:“你這裙裳好生特别,竟能看見水光和雲影。”
“此衣名為雲水碧海衣。”紅玉姬坦誠相告。
她能看出,也就瞞不了她什麼。
季罂笑道:“我有一件龍绡綠霞錦,或許是同源所出。”
“非是同源。”紅玉姬搖頭。
她未曾見過,也略有耳聞。
龍绡綠霞錦與主同命,主人神力的強弱決定了它的價值,而主人一旦死去,它也當消隕,可以說它不再是一件普通的法寶,而是有了意識的生命。
“前面到了。”紅玉姬聲音淡淡。
城鎮籠在潮濕的春霧中,隐約可見城門蕭索,一行人穿過薄霧,策馬走到門樓前,方才看清城匾上寫着“公玉城”三字。
這是一座人煙稀少的古老城池,清冷平靜,缺少其他城池的市井煙火氣。
越往深處走,這種平靜越是怪異離奇,很快她們就發現了這種奇怪感來自何處。
是這裡的人。
他們分明還是人的樣子,但似乎……過于肥胖了。
無論男女,還是老少,都擠着肥厚的下巴,每個人臉上挂着青黑的眼圈,表情麻木,動作笨拙地走在路上。
整座城鎮明明是活的,卻莫名的死氣沉沉。
當她們打量這些人時,這些城民同時也在審視他們一行。大概在對方眼裡,她們也是長相怪異的異類。
五龜從未被人這般上下打量,有些害怕地扯着昭炎的衣角,“昭炎哥哥,你看那兒……”
她指着攤鋪前一個胖到看不到腳尖的女人,女人正在挑選钗飾,應是不滿意,對着鏡子顧盼了一時又搖頭放下。
這一路走來,她們所見情形皆是這樣,若說沒有古怪是不可能的。
季罂調侃道:“看來這裡的城主治下有方,百姓生活富足,夥食很好。”
“心态也很好。”至少沒看出肥胖給這裡的百姓造成什麼困擾。
紅玉姬道:“我看也未必。”
季罂斜乜着她輕聲笑:“包容别人的審美是善德哦。”
路過飯館,都有些餓了,五龜提議先填飽肚子,于是大家在街邊的馄饨鋪前下了馬。
沒有任何意外,她們這行異鄉人自然遭到了店家和食客們的審視。
不過湯水已經燒開,年輕店主颠起竹笊籬,熟練地将馄饨下鍋。
白騰騰的水霧飄散在清冷的空氣裡,圓潤瑩白的馄饨在熱湯裡上下翻滾,稍時便裝碗端上來。
馄饨皮薄,餡料秀氣,但勝在精細。
季罂第一次吃這種食物,還蠻新奇,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紅玉姬似對任何東西都沒有興趣,隔着皂紗出神地望着冷清清的街市。
攤鋪上人不多,陸陸續續走了幾人,隻剩下隔壁一大一小兩個胖子。
兩人埋頭嘬着馄饨,滋滋的,吃得很香的樣子。
然而他們表面在吃馄饨,實際上在用默語交流。
小胖子道:“這小祖宗怎麼老是撿東西,那異族人外表忠厚可靠,實則滿腹詭思算計,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胖子道:“你不也是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