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怪不怪。”
紅玉姬不想去,愣是被季罂拽住袖子飛下去。
足尖輕點,兩人落在附近一處的殿脊,遙遙看去,那是個穿素袍的年輕男人,背脊挺直,紋絲不動地跪在階下,想來路上受了不少折磨,殘破不堪的衣袍沾滿了泥濘,混合着殷殷血迹,一片髒污,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顔色。
包裹在褴褛衣衫下的男人病氣而陰郁,甚至蒼白羸弱到仿佛一吹就倒。即便如此狼狽衰頹,他也不曾動搖意志,目光仍如第一次見到時那般堅定,蓮莖般秀直的風姿仍是令人傾倒。
季罂張了張嘴唇,心中震動,便是她的心腸冷硬,也生出了不忍和憐惜。
大概是察覺到附近有人,他眼簾微擡,一頭淩亂的烏發下還是嵌着那對疏離淡漠的眼睛。
這人也真是奇怪,他的面容溫潤秀雅,眼裡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他就像玉石一樣冷,就像挂在高空的朗月一樣深遠,和這欲.望填滿的塵世格格不入。
“鬼行道救下懷魚的那人。”紅玉姬道。
“是他,他叫典樂翊。”
季罂舌尖念出這個名字時,心頭微震,“他說要來浮遊山求一個答案,居然真的來了。”
旁人的事紅玉姬不關心,“你看也看了,走吧。”
她輕拂衣袖,踩着瓦片掠過了重重殿脊,等到季罂回過神的時候,紅玉姬已經回到了詭夢殿中,落在那張香案前。
季罂愣了愣,她飛下屋頂,剛落在廊庑上,便看到晏骁從遠處跑來。
他蹲在典樂翊的身前,不知道說了什麼,典樂翊眼眸一黯,目色是未曾見過的痛苦。
所以,他到底有什麼不能釋懷,不能解惑的。
季罂正想着,身後響起掃地童子的聲音,“他是凡界來的求知者,比你們還早到一天。”
季罂看向他,他臉上的白眉毛垂落到胸前,怎麼看都很怪異。
“你們浮遊殿也太心狠了,搞這麼多破規矩來折磨人。”她道。
掃地童子呸道:“不設路障,浮遊殿豈不人人都能來。你說我們心狠,神界其實更狠,我們隻是設下險境,讓凡人知難而退,而神界卻将他們重創,死無葬身之地。”
他翻了個白眼,繼而指向漫天的神光道:“看到那些神光沒有,凡人心中的惡念大過善念,身上的戾氣就越重,傷得也就越重。這人傷成這樣,可見他所求是有違天道的。”
道理季罂都懂,“但是他已經爬上來了,你們不見就罷了,還讓他長跪在此。虧得你家主人還是一方大魔,傳出去就不怕讓天下恥笑嘛。”
掃地童子臉上一紅,“無知小輩懂什麼,爬上來是一回事,要不要見又是一回事。”
季罂甚是無語,“那他要怎樣才能見到你家主人?”
掃地童子搓着手指,“問人是不是得有點誠意?”
季罂明白這是要代價,“你們妖魔界居然也興這個。”
她歎了一口氣,在袖子裡掏啊掏,掏出幾棵花草,面不改色道:“都是你們這裡沒有的寶物。這下你可以說了吧?”
掃地童子拿在手上看了看,嘴角抽搐。
這不就是凡間随處可見的花草嗎,她把他當傻子呢。
掃地童子臉色險些挂不住,他手指哆嗦了幾下,勉強收下,開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你們一行,就他一個凡人爬上來,主人肯定會見他的。”
“那便好。”
季罂嘴角挂着笑,眼裡卻凝起一片風雪,“我的師父再三告誡我,不可動怒……如果你家主人戲耍于我,我不能保證雷霆之怒不會湮沒浮遊殿。”
說罷她又那樣溫柔無害地笑了笑,将身輕輕一搖。
掃地童子轉頭去看,廊上已無季罂的身影,然而那股瘆人的感覺并沒有随着她的離開消失。
“魔父之力……果然很誘人。”
他伸出手掌,幾株花草在眼前化為了一捧灰燼。
他将灰燼揚入了空中,等到晏骁離開,才緩緩走到了典樂翊面前。
“你要求什麼東西?”他問。
典樂翊仰起傷口遍布的臉,嗓子已經沙啞到近乎失聲,“我想求一種藥。”
“你要醫治何病?”
“心疾。”
“凡人呐,為愛恨所困,為信義而亡,為忠孝赴死,真是可悲可憐。”
童子雙目透過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看到了環繞在他身上的死亡氣息,“的确有你要的那種藥,它名喚離心,能化人心。人在,食之能長出完好的人心,可若是那人死了,需得一人食下,生出一顆心,再去換那人的心。可惜這種草長在鲛人宮裡,隻有一人能去,除了她,沒有人可以拿到。”
典樂翊暗淡的眸子亮了起來,“那人是誰,我可以去求他。”
“很不幸,你等不到她了……”
掃地童子想到方才季罂警告他的那句話,還是生出了怯意,“或許你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隻要還有希望,他都願意一試,“無論什麼代價,我都可以。”
掃地童子擡起頭,天上隐隐顯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法陣,“如果你和她能活着離開這裡,自然就能拿到你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