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來,吹開的沙礫下露出森森白骨,她飄近了瞧,每一寸都藏着亡人,散發的氣息如同利刃般割在她臉上。
好痛。
她盡力避開那些白骨,遍體鱗傷地逃出來,躲在一旁,看見一幕幻象。
這裡曾是夏王朝的關隘,上将軍兼天師施也狄帶領士兵駐守在此,抵禦東進侵擾的蠻夷。
在淪為蠻夷之地前,這裡曾發生過一場鏖戰。
孤立無援的士兵們敗于蠻夷的強烈進攻,全軍覆沒,蠻夷割下他們的頭顱,向他們的首領邀功請賞。
勝敗乃兵家常事,失去的土地自然淪為了勝者的戰利品。
然而異常頑強的王朝士兵,死後依然頑強,他們的魂魄盤桓在大漠裡,繼續抵禦東侵的蠻夷。
大漠鬧鬼,蠻夷們舍棄了這片土地,慢慢的,變成了一片人煙罕至的荒漠。
衛國之師,他們死後的亡靈浩氣能滌蕩最兇煞的戾氣。
這也是制衡她和紅玉姬的原因。
季罂的生魂飄下來,來到她的軀體,在軀體旁,殺千刀發出微弱的佛光。
季罂生魂再次飄起來,恍惚間她聽見有人在召喚她的魂。
“醒來,醒來。”
是個男人的聲音。
缥缈遙遠,但清冽像泉水,流過她的心間。
她茫然四顧,“誰在叫我?”
還是那個人的聲音,“季罂,醒來了。”
聲音漸漸飄遠了,她的生魂急速墜落下去,被迫回到了肉身。
她驚惶地睜開眼,入目的是紅玉姬的臉。
“快起來,我帶你出去。”紅玉姬将她扶正,氣息不是很穩。
她們被薄弱的結界保護着,外面飄着大量的亡軍遊魂。
三魂隻剩下一魂,她還在失魂狀态。
季罂動了動手指,握住殺千刀,已經能使出一點法力了。
于是她用這微弱的法力将殺千刀釘在腳下的沙礫中。
紅玉姬看着那半截禅杖發出純淨的佛光,随着佛光大盛,殺千刀現出完整的禅杖形狀。
佛光向外流散,所到之處,亡魂得到超度,鬼卒們放下了兵戈。
紅玉姬強烈地感覺到真元也在流回身體。
而眼前的沙漠似乎也在流動,仔細看,那些沙礫在下沉,帶着她們向下墜落。
“姐姐。”靈樞目露懼意,她的手掌裡一片墨色。
紅玉姬抓起一把沙礫,黑色的液體從指間淌了出來。
“這是?”紅玉姬瞳孔微縮,“墨!”
眼前的沙漠一點點消失,出現斷瀑和懸崖,而背後是滔天海水。
“靈樞進來。”
她将靈樞收進人鬼陵,抱起季罂掠出去。
剛好一個浪頭拍打過來,她被掀在懸壁上,季罂則墜進了茫茫海水。
她顧不上鑽心之痛,俯沖而下,試圖将季罂撈回。
然而季罂墜落之後,海水跟着消失了,而她被一個翻卷的浪頭拍中,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昭炎站在雲端上,目睹浮遊殿坍塌,他張了張嘴,正要下去查看究竟,忽然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那人熟門熟路地摸到崖口,對着萬尺峭壁比劃了幾下,那懸崖竟憑空開鑿出一條通向山下的小道。
昭炎按下雲頭跟上去,看他走下去後,那條小道也在身後緩緩合上。
他手中有一支玉筆,但凡揮動手中的玉筆,那些艱險的地形便成了通途,一路如履平地。
那支筆應該是可以改變江河山川的法器。
昭炎想到在無間鏡吞獸的洞穴中,他們遭遇到的奇陣,恍然大悟。
洞穴能夠變化,應該就是這支神筆的傑作。
他乘着風掠下去,拍了一下對方的肩,“喂,小兄弟。”
仙朱被這一戳吓得渾身顫栗,瑟縮着要逃,被一把揪起領子。
“給我回來。”昭炎拎着他轉了好幾個圈。
這人抱着頭,“别别别殺我,我我隻是路過的,若是擋了閣下的道,我讓開便是。”
昭炎又不是傻子,“大路朝天,哪條路不走,非要路過這神仙都不會來的險地。”
昭炎低下頭,見他握筆的手抖得越發厲害了,“你是凡人?”
“我兩百多歲,算不得凡人了……吧。”
對方默默回了一句嘴,偷偷舉起玉筆,打算作法,卻被識破。
昭炎抓過他握筆的手,好奇地欣賞起來,“你這支筆很是神奇啊,像是上界之物,莫不是偷來的。”
他這話讓妙筆仙朱氣到忘了害怕,“我仙朱乃正人君子,才不會行盜竊之事。”
昭炎噗地一聲,“你叫仙豬?哪個豬?”
妙筆仙朱就知道會誤解他的名字,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是朱顔的朱,還請閣下不要拿在下的姓名玩笑,在下也是有尊嚴的。”
昭炎不冷不淡道:“哦,那你怎麼幫浮遊殿的魔頭作惡呢?”
“我行事光明磊落,怎麼可能幫魔頭行惡!”
妙筆仙朱急了,“是我不小心誤入無間鏡,被他要挾控制,根本就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昭炎了然地點頭,“迫于形勢,被逼無奈。所以你現在是打算趁魇陣坍塌逃走咯?”
妙筆仙朱雖然害怕,嘴上還是硬氣,“你别想要挾我為你做事。”
昭炎就不愛聽了,“怎麼叫要挾啊,你害我家女君被困在魇陣裡出不來……難道不該為此彌補麼。”
妙筆仙朱覺得有些道理,但他很為難,“現在要想改變,除非徹底摧毀魇陣。”
望着天上的深淵漩渦,他道:“魇陣是魇魔數百年的心血,要徹底摧毀應該很難。”
昭炎倒是不擔心,“我們人多,總能想出辦法。”
妙筆仙朱根本不信。
就他一人在這哔哔賴賴,還人多呢。
不過他也隻是腹诽,不敢說出來。
雖然他是個凡人,但妙筆在身上也就沾了些仙氣神光,已經感覺出這人的深厚法力,不是他能輕易招惹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問:“閣下的同伴呢?”
昭炎東張西望一陣,朝天上努了努嘴,“這不就來了。”
妙筆仙朱順着他的視線,兩束光分别從兩個方向飛來,在他們面前落下,化作一個青年和一個小童。
青年身披月白衣,手持金剛扇,笑如舒月,端的是一派雍容風雅。
這小童就更絕了,小臉皺成了苦瓜,像别人欠了他幾萬年錢的财主。
這三人,一個比一個不像善茬。
妙筆仙朱往後捎了捎,就見小童上來問青年,“覺魂取回沒有?”
風鶴笑着展開手,上面卧了一團陰氣濃烈的陰魂,“你找到主魂了?”
疏檀向他比了比拳頭,“二魂已經取回,隻差生魂了。”
風鶴道:“生魂在魇陣裡。”
旁邊的昭炎道:“這個人一定清楚。”
他推了妙筆仙朱一掌,妙筆仙朱往前踉跄着,被推到了兩人面前。
疏檀皺眉,“一個凡人頂屁用。”
昭炎道:“他為魇魔做事,不是一般的凡人。”
搖着金剛扇的風鶴在看到他手中的筆後,神色有所變化。
疏檀也看到了那支筆,“天宮的法器妙筆。”
風鶴直覺不太妙,便問他,“魇陣中你畫過何物?”
妙筆仙朱小聲地說:“他讓我在荒漠畫下懸崖和浮遊海。”
風鶴眉頭一皺,“這下糟了。”
他對妙筆仙朱道:“你可否再改一次地形?”
妙筆仙朱連忙搖頭,“我不行的,沒有魇魔,我根本進不去。”
風鶴收起金剛扇,“疏檀,你來帶他。”
說罷一陣風起,原地化出鶴身,展翅飛向漩渦。
妙筆仙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疏檀揪住衣裳拎了起來。
他整個人暈頭轉向,不知過了多久,被疏檀松開,殘暴地扔在沙海裡。
罡風掀起時,沙塵漫天,卧着的半截禅杖顯露出來。
“殺千刀無故不會離身的。”昭炎面色凝重。
風鶴沒有說話,将殺千刀收入袖中。
疏檀把妙筆仙朱又拎了起來,“懸崖和浮遊海在哪?”
妙筆仙朱顫巍巍地舉起妙筆,對着前方一陣比劃。
轟隆幾聲巨響,腳下現出一道萬丈懸崖,懸崖底下正是波瀾壯闊的浮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