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易逝,轉眼便到了慶祐十二年二月初九——會試舉行之日。
因是關乎仕途的大事,在京的貴胄都極為重視,即便家中隻有一人參考,卻也是全家出行相送,故而這日貢院前人滿為患,車轍不斷。
“昭文!”林延紀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見黎昭文。
他身後跟随着林氏夫婦和林嫣謠。
黎昭文拱手見禮,林珣溫言囑咐:“春寒料峭,這九日你們在貢院要好生注意保暖,切莫傷了身子。”
原來林延紀自從香山回來後,整日刻苦研讀詩書,林珣原以為他是在臨時抱佛腳,故在林夫人随口指責了兒子幾句。
林夫人有心袒護兒子,遂出言反駁他:“咱們兒子現在正是用功讀書的時候,你别再處處數落他了。”
林珣頗有些不以為意,語意腔調滿是嘲諷:“這話說出口,你自己可信?”
林夫人蛾眉微蹙,不滿丈夫就此輕視兒子,“你不信就算,少在這挖苦我。你且看着吧,這次咱們兒子定能榜上有名。”
林珣鮮少聽她這麼笃定過,不免生疑,“怎麼,你兒子想舞弊不成?”
林夫人臉上的愠色越來越明顯,“我兒子才不會用這些腌臜手段,他這次是要堂堂正正讓你信服。”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啦,有生之年,竟能教我瞧見這等好事。”林珣道。
林夫人輕哼一聲,“你這做父親的,整日就知道挖苦兒子,都還沒人家昭文細心體貼。你明知道兒子不喜歡人朝為官,卻仍是苦苦想逼,若不是昭文好言勸慰兒子,隻怕他早就……”旋即難掩哽咽。
林珣的關注點在黎昭文身上,“昭文說了些什麼?”
林延紀自香山回來後,反複思量黎昭文的建議,心覺她說的确有道理,于是決定今年科考要全力以赴。
林夫人雖知其間緣由,但隻略知一二。在母親面前複述與黎昭文的談話時,林延紀刻意隐去了許多細節,例如他打算有朝一日離開京師。
因而林夫人轉述給林珣的消息,亦是同樣缺漏了幾處關鍵。
眼下林珣隻道林延紀能有所覺悟,全是黎昭文的功勞,是以心中對她頗具好感。
黎昭文察覺到林珣态度有所轉變,含笑道:“多謝大人關心。”
眼看勘驗隊伍越來越長,林延紀适時打斷他們的對話,拉着黎昭文一起走向隊伍末端。
他的掌心盡是汗水,後頸亦是有一層冷汗直冒,現在冷風飕飕,何至于出這麼多汗?黎昭文關切道:“延紀兄,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林延紀拿出巾帕拭汗,讪讪道:“沒事,我隻是太緊張了。”越是在意一件事,便越容易心有惴惴,此時他緊張萬分,生怕自己會再次落榜。
黎昭文笑道:“想想以後離京後的快活日子,會不會更放松些?”
林延紀回首望了眼不遠處林珣,長籲了一口氣,道:“一切未知,我不敢過早妄想。我要是能像你一樣胸有成竹就好了,你年紀雖小,資質卻很好,完全不用擔心落榜的事。”
黎昭文笑而不語,暗想:“這次考題我前世便做過,當然不會落榜。”
會試的搜檢有明文規定:止就身搜檢,舉巾看視,不必屏脫衣服,剝露體膚。①
兩人很快便順利入院。
這是黎昭文初次來到這個決定天下人仕途的地方,這裡比她設想中的場景還要森嚴。但參試者獨處的号房卻十分簡陋,逼仄的小舍僅能容一人安置,與這場聲勢浩大的考試甚不相符。
會試一共有三場考試,一場三日,在貢院的這段時間裡,既考驗能力,又考驗耐力,許多人在這場漫長的考試中汰黜。
時值春寒,許多人因為寫字的手被凍僵,隻能停下手中動作,捧着手爐稍作休緩。黎文苑卻不為寒意所阻,仍舊專心緻志答卷。眼前的這份答卷,書寫的是經義,牽系的是她的未來,她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她所料,考題皆是楊宗道讓她練習過的,因而她對答流暢,書寫的速度較旁人而言更為迅速。
夜晚是大家各自休息的時間。寒風嗚咽而過,耳邊不時傳來鄰伴的鼾聲,黎文苑無法入眠。
黎文苑不禁聯想起原身。之前的她也是在這樣逼仄的環境裡答卷的吧,那時的她也會像自己一樣輾轉無眠麼?盡管她們現在天人永隔,黎文苑仍會忍不住假想關于她的一切。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将來會如願得到自己想要的位置麼?曾經的豪言壯志大概會如期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