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八,會試放榜。
杏榜下的人群熙熙攘攘,饒是裴越身裁高大,也在人群中遲遲不能移步。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端,額間已淌下了許多熱汗。
裴越撫了撫額頭,擡首從榜單最前端尋找黎昭文的名字。
雖是心中早有預想,但見黎昭文的名字赫然寫在榜首,裴越還是不禁欣喜萬分。
他急急沖破人群,揚聲道:“少爺!少爺!你是第一名!”
黎昭文本欲親自去看榜,畢竟這是她初次參加科舉,具有非凡的意義。可惜榜前人群實在擁擠,她隻好靜靜伫立在不遠處等待。
其時裴越此話一出,周圍的路人皆是聽在耳裡,他們紛紛循着裴越視線,看向黎昭文。
霎時間,一群人蜂擁而來,瞬時裡三層外三層地将黎昭文包圍。
未等黎昭文反應,各人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
“小兄弟,家中可有給你定下親事?”
“廢話,這位小兄弟相貌清秀,儀表堂堂,想必早就有佳偶相配了。”
“誰說的,這位兄弟年紀輕輕就考中今科會元,一看便是苦讀詩書之輩,哪裡有閑工夫談婚論嫁。”
“公子,我家閨女與你年歲相仿,你若是還未娶妻的話,不妨随我去家中,與我家閨女見上一面。”
“公子,甭聽他瞎說,他家閨女比你大好幾歲呢,我家閨女才是真的與你年紀相仿,你來我家看看吧。”
自古功名富貴者,最得他人青睐。路人一聽會元就在自己身邊,紛紛都想借此機會攀附關系,是以着重于讨論黎昭文的婚配之事。
可如今各人一來一回吵嚷着,反倒教黎昭文插不上話。彼時裴越努力靠近她,想來過不了多久她就能脫困,但她終究忍受不了身邊人不斷的問詢。
“諸位!”黎昭文高聲打斷衆人的話頭,“兩年前我的父母便已為我定好了親事,在下實非諸位的女婿人選,還請諸位就此放我出去,另尋佳婿。”
話音甫落,人群再次掀起一片騷動,各類惋惜言語此起彼伏,卻始終沒有要放黎昭文離開的意思。
黎昭文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等待裴越近身。
“少爺,咱們不上去幫忙嗎?”明懷問。
顧景淵默然不語,視線凝注在黎昭文身上。
梁潛行事嚴密謹慎,素來不曾出過錯漏。黎昭文在池州的諸多事宜,他都一一探詢過,包括親事。
顧景淵可以确信,黎昭文從未有過婚約,她在衆人面前說的是謊話。
相識至今,她便一直在捏造謊言,倘若不加以分辨,隻怕會一直受她蒙騙。
她的身份,她的作為,她的目的,她的一切都令他心存疑慮。此前關于她身世的猜測,在此刻重新閃過腦海。
假使她真的是重生的永嘉公主,那麼他這個背叛皇帝的逆臣,勢必會成為她要報複的對象。
他不懼怕她的報複,他隻擔心她會打亂自己的計劃。
他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在此刻,他下定了決心,要試探出她的真實身份。
但要如何試探,卻是棘手事。她慣于用虛假的面具僞裝自己,而他沒有信心去揭破這張面具。
他回想前世她的一切,企圖從其中找出破解之法。然而他不是與她朝夕相伴之人,與她接觸的機會亦是屈指可數。他能回憶的,關于她的記憶,十分稀少。
唯一深刻映在腦海的情景,是她在皇帝壽宴上的笑靥,以及她親手為皇帝制造的賀禮……
思及此,顧景淵雜亂的思緒蓦然清明起來。
他低首輕笑,對自己接下來的計劃甚感滿意,殊不知他要試探的對象,正惡狠狠地看他。
黎昭文早早便注意到顧景淵了。這人赫然坐在馬上觀望她這邊的情形,絲毫沒有相助之意便罷了,如今倒朝着她怪笑。惹得黎昭文陡然生出一股無名火來。
明懷察覺到她的情緒,忙提醒顧景淵,“少爺,黎公子在看着我們呢。”
顧景淵恍然回神,四目相對,隻覺自己似做了虧心事一般,當即命手下為她驅散人群。
黎昭文收斂目中怒意,淺笑道:“多謝景淵兄相助。”
顧景淵拱手道:“恭喜昭文賢弟高中。”
黎昭文撇去此節不提,淡淡道:“景淵兄今日怎會路過此處,可是有差事?”
五軍都督府與貢院相距甚遠,她不認為他是特意來祝賀她的。
顧景淵道:“過兩日便是林大人的生辰了,我準備去瓷器店買一件瓷器送給他。你要不要與我同去?”
黎昭文心覺這人真是莫名其妙,他自己要送賀禮,邀她去挑選是什麼意思,要送賀禮的人又不是她。
盡管心中微有不滿,她還是欣然答應了。
這間鋪子是京中最具盛名的瓷器店,各類瓷器琳琅滿目,樣式各有新意,任來客挑選。
顧景淵在店内遊走了一圈,始終沒有看中符合他心意的器物,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黎昭文默然瞥了他一眼,全然不把他這般意态放在眼裡,仍是自顧自地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