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瞬離開以後,蘇栀總是覺得這偌大的清音殿空蕩蕩的。那場戰争後,自己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蘇栀心裡悶悶的,一整個冬日除了謝衍知在時能放松一會兒,其餘時候就窩在殿内譯寫醫書。
不知不覺,屋檐上的雪逐漸融化,冬衣重新被詩情收了起來。
蘇栀換上了昨日内務府送來的新衣,坐在銅鏡前描眉。
謝衍知等得有些着急,踏進殿内,調侃道,“還沒好呢?再等等天都好黑了。”
蘇栀瞥了一眼窗外正盛的日頭,瞪了他一眼。
謝衍知笑笑,走上前幫她簪了一支玉海棠,“夠漂亮了,再打扮打扮,姨母都好認不出你了。”
蘇栀盼了一個冬天想要去看看母後,可是除夕前後雪下的大,路途雖不遠,但茫茫冬日也不安全。
甯皇放心不下,左拖右拖便到了如今春暖花開之時。
路上的積雪都化了,一路暢通無阻。
朝山上走去時,謝衍知牽着她的手,問她,“薛将軍知道你來?”
蘇栀搖搖頭,“沒有,我還沒來得及傳信給他呢。”
上山的路蜿蜒綿長,積雪融化後,山上飄着泥土的清香。
走過布滿青苔的石闆路,蘇栀隐隐瞧見薛瞬蹲在宋娴的墓碑前,細心的擦拭着墓碑上的刻字。
二人相視一笑,正準備上前時,便聽到了薛瞬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
“這都十七年了,還有一年,驚蟄的婚期就要到了。時間過得真快,遙想當年,她還隻是個襁褓嬰兒時,你總是同我操心她的婚事。”
薛瞬坐在墓碑一側,說的十分投入,不曾注意到有兩個人貓着腰悄悄的靠近。
蘇栀心中疑惑,從薛瞬留在竹屋的那封家書開始,她就覺得哪裡不對。薛瞬明面上對自己客客氣氣,始終堅守着臣子與帝姬之間的本分,可私下裡,他對自己卻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情感。
謝衍知低頭一看,她的手不知何時溜了出去,扒住幹裂的書皮,探出腦袋往那邊看。
蘇栀當局者迷,謝衍知卻看的清楚。
若真的隻是下屬,薛瞬為何會在家屬裡稱呼朝陽為公主,稱呼蘇栀卻是栀兒。于薛瞬而言,兩個與他毫無血緣的主子,真的值得他寫進家書裡嗎?
“我總怕驚蟄接受不了。”薛瞬仰天喝了一口酒,“畢竟原先她是何等尊貴的金枝玉葉,鳳子龍孫。若是讓她知曉,她的生父隻是一個沒權沒勢的無名小卒……”
薛瞬苦笑一聲,沒再說下去。
還在興緻勃勃聽故事的蘇栀刹那間愣住了,連帶着手指也不自覺的用力,将幹裂的書皮從樹幹上扣了下來。
“啪嗒。”
輕輕的一聲脆響,薛瞬下意識要拔劍,卻看到一個瘦弱的白色身影朝山腳下跑去。
謝衍知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緩緩轉過頭,與薛瞬四目相對。
事發突然,薛瞬也沒想到該怎麼辦。
看着那越來越遠的身影,謝衍知匆匆朝薛瞬作了一禮緊跟蘇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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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
“驚蟄!”
謝衍知一把拽住她,扣住她的肩膀,“别跑了,這麼滑,摔了怎麼辦?”
蘇栀還沉浸在真相帶來的巨大漩渦中難以自救,明亮的眼眸眨了眨,聲音微顫,“謝衍知,你…你也聽到了?”
謝衍知沒有說話。
蘇栀垂下頭,手指勾着裙擺上的流蘇,聲音藏在嗓子眼裡,“我…我不是帝姬…”
在此之前,蘇栀總以為自己不在乎身份,哪怕是作為定安侯府的一個小婢女,她也完全無所謂。
可是,當真的意識到自己并無皇室血脈時,她才覺察到天都塌了,原來身份,真的這麼重要。
謝衍知一把把她拉進懷裡,輕輕的拍她的後背,“你是不是韻華帝姬一點也不重要,你是蘇栀,是那個心系天下黎民百姓,為蒼生舍仇恨的蘇驚蟄,這才是最重要的。”
謝衍知松開她,指腹摩挲着她臉頰細膩的肌膚,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皇室的尊榮與血脈不過浮雲,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有個名喚蘇栀的姑娘,救了整個平城。蘇栀,你記住,你永遠都是整個天下最勇敢的帝姬,無人可以改變這個事實,包括你自己。”
蘇栀心中那股堵塞的情緒被慢慢疏通,淚珠順着眼尾緩緩滑落,滴在了謝衍知的手背上。
謝衍知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淚花,“衆生仰望的不是韻華帝姬這個虛名,而是你蘇栀,是你這個活生生的人。”
那日發生的小插曲,被幾人默契的藏在心裡,往後的歲月裡,蘇栀每每都是神色自然的為宋娴上香,然後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和薛瞬說話。
于蘇栀而言,帝姬的頭銜固然重要,可時至今日,她早已無需靠這個頭銜來赢得世人的矚目。
千百年後,後輩子孫記住的不會是那個沒名沒姓的韻華帝姬,而是一位醫術高明,治病救人,心系家國的驚世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