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離開天星武院,沿着長街一直往前走去。街上人流如織,熙熙攘攘,濃郁的煙火氣息将整座邺京籠罩其中。
隻是這一切和她無關。
路上有兩個頑童嬉笑打鬧着撞到她身上,他們像條靈活的魚兒,很快又遊走了。她被阻攔住的步伐停留在原地,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今日似乎有些透骨的涼意。
是了,已經起風了,天也漸漸陰沉下來,看上去會有一場大雨要落在邺京。
長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小攤販們開始收拾貨物準備回家躲雨,蘇窈頭也不回,卻沒有目的地。她隻是想離那個地方遠一些,或許距離足夠了,她便不會這樣難受。
這場醞釀已久的雨終于落下了。
她抹去臉上的雨水,擡眼一望,伫立在不遠處的城門高大威嚴,象征着邺京的無盡繁華。
她、她要出城離開這裡嗎?可是出來的太急切,她什麼都沒有帶……出去之後呢,她又該如何?好像除了回家,她已别無選擇。
她迷茫地眨着眼睛,雨水模糊了視線,她舉起發抖的手去擦。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她咬住嘴唇,忍不住想蹲下去将身子蜷縮起來,以此來獲得一些溫暖。
隻要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她很快就會振作的。
她垂下眼簾,疲乏的身體終于瀉了勁兒,馬上就要墜落時,一隻手忽然從背後伸來将她牢牢捉住,緊接着帶進了一個濕冷的懷裡。
“為何要跑,你打算去哪兒?是不是我不追來,你便會一聲不吭地消失?”
耳畔的質問聲清晰冷厲,壓抑着的怒火似乎一不留神就會燒盡所有的克制。蘇窈嘴唇翕動,不知道他怎會找來,她看到他的胸膛尚在劇烈起伏着,她被他拽着貼近胸懷,油紙傘下,冷而刺骨的春雨被黯然隔開。
手臂上的桎梏叫人吃痛,蘇窈對上那雙幽沉如寒夜的眼睛,不禁打了個冷戰。
謝迎臉色蒼白,目光緊緊盯住她不放:“說話。”
“……我突然不想待在邺京了,我、我想回家。”她渾身濕透,發梢還在不斷往下淌着水珠,狼狽地别過臉,她心中也不太确定想藏起什麼不願讓他看見。
他靜默一瞬,問道:“那些話你是不是都聽見了?”
蘇窈無法否認。她自然知道他師妹的那番話隻是拿來在背後中傷她的,卻不得不承認某一部分,它們精準地擊潰了她的防線,使她遽然落入一個詛咒般的噩夢裡。她帶着惶恐逃竄,想逃得遠遠的,直到逃出這場噩夢為止。
“是啊,我都聽見了,那位師妹和迎哥哥你說話的時候我剛好在門外呢。”她望着他,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将支離破碎的情緒一點一點歸攏好,“她其實說得不錯,人心易變,福禍無常,誰能保證往後的日子一如當初,不如就此斷絕,一了百了……”
她的聲音哽了一下,輕若低喃,仿佛用盡全身力氣:“迎哥哥,我們解除婚約吧。”
“就此斷絕,一了百了?若我不同意呢?”謝迎面色更白幾分,眼底波瀾翻湧,手上加重力氣徹底把她扯進懷裡,“自婚約定下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是注定要死在一起的人!其他的事,你想都别想。”
她搖了搖頭,神情悲戚:“可我辦不到,我不想一直這麼糾纏着你……她說得是對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爹娘生前的音容笑貌還鮮活地印在她的腦海之中,但随之而來的,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恐懼,那夜的大雨瓢潑,那隻江心的沉船成為了她噩夢的開端。她不敢再去賭什麼,她已經承受不起失去的代價了。
面前人明眸含淚,眼見它們又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下,謝迎心中抽痛。不知是不是傷口繃裂,他的唇瓣微微顫抖:“那我的話呢?後面我說的那些話你可曾聽見?你這樣一意孤行地逃走,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在你心裡,我便是可以随意丢棄的。”
她無聲哭着。對不起,她太自私又太懦弱了。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他看穿她心底所想,慌亂在眼中一閃而過,他忽然松開雨傘,轉而兩隻手都緊緊地擁住她,像是要把她嵌進胸膛般,“不許走,不要離開。我們回去,回去成親吧。”
春雨漸漸綿柔,似乎已融去人間寒氣,潤物無聲。
……
五月的丹鳳嶺山綠花紅,多姿多彩,此刻又正值夕陽斜照之際,群山披金,好不美麗。一道遁光自天邊而來,穿雲破瘴,速度極快地落在某一處山頭上。
暖風拂面,樹葉沙沙,飛禽走獸仿佛在此地絕迹,沿着荒道一路怒放的花朵生機張揚,鮮豔的蕊心散發着惑人的微光。
荒道深處瘴氣遍布,日光不入,一片茫茫昏暗裡,那些閃着幽光的花朵悄悄轉身,不約而同地“注視”着前面那道突然出現的白色身影。
如此詭異的畫面,謝迎卻仿若未覺,他擡起疏淡的目望了望眼前這座荒廢的山神廟,身形一動,人便閃現在廟宇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