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妄看着窗外成群結隊的人往一個方向去,不禁想起魔界時魔群圍着任摒玫的樣子。好像一樣,又好像哪裡不一樣。
秦蕪生看穿他的心思,意外地一本正經說道:“其實,那些事并非蟲神所願,非他指使……餘公子可信?”
餘妄點頭,“信。”
神不隻是一個稱呼,神是神,是因為其擁有神性,憐憫蒼生,神為天下蒼生着想。神會有所私有所欲,這一切不會屈居蒼生之下,卻也不會置身蒼生之上。
如若神為一人棄蒼生不顧,那他本身不是神。
神不會因一人樣貌而對其動心,往往能讓神動心的,或許是一個可憐之人、或許又是一個本身也對蒼生充滿憐憫的人。
神的愛人不會是一個貪生怕死的鼠輩,若與神心意相通,那此人本身也是一位神。
神書有寫:神非獨存于神界,亦隐于凡塵、匿于幽冥、寓于萬衆之中。
縱使早有預料,聽見這樣的答案秦蕪生心頭還是一顫,他發愣着,忽然失笑,沖餘妄伸手,後者不明所以,卻将手放在他手心。
秦蕪生問:“餘公子,倘若神界有位神看上你了,你會怎麼做?”
餘妄直視着他的目光。秦蕪生是笑着的,可笑裡也有隐匿的認真,他人看不出,可餘妄知曉,他的小阿生啊,是在認真詢問自己這個問題,像是某種不可言明的暗示。
餘妄認真道:“那我應該去給他找位醫術高明的大夫。”
“為何?”
“因為他有點眼瞎。”
秦蕪生被嗆住,這倒是意料之外的答複。
餘妄卻認真道:“神不會愛上凡人。”
“可如果真就愛上一個凡人了呢?”
“那隻能說明這個凡人本身也是一位神……但我不會是。”
我已滿身殺孽,兩生注定,我不可能為神。
我做不到兄長那樣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卻生生讓一個神為我隕落。
不配為神,已是刻在我命格裡的罪案了。
“評判一個人究竟配不配‘神’這一字,似乎并不是光看半生。”一道爽朗的女聲自身旁響起。
餘妄側頭看去,腦子裡浮現出一個名字——閻聽晚。
閻聽晚一身白綠漸變的交領長衫,發上别了一支白玉簪,一雙鳳眼眼尾上挑。那張臉仿若是哪位神明的投影,她神性,眼裡卻似乎是對衆生的藐視,一張臉并不缺乏明媚。
她一隻手撐着頭,未挽起的長發和散落的碎發随着她的動作而傾斜,微微笑着,說着歉意的話卻也存着大方灑脫,“很抱歉,我并不是呼吸想偷聽你們對話的。”
秦蕪生見餘妄一直盯着這個陌生女子,莫名不爽:啊啊啊啊啊!我吃醋了!要哄!
餘妄瞥他一眼,覺得好笑,收回視線看着閻聽晚,“無事,一些玩笑話罷了……”
一聲極其刻意聳鼻子的聲音入耳,餘妄有些好笑地看秦蕪生,“怎麼了?”
阿生委屈,阿生憋悶。他幽幽看着餘妄,就差把“我吃醋了”四個字寫臉上。
餘妄忽地握緊秦蕪生放在桌上的手,“這樣可好?”
秦某輕咳一聲:其實嘛,也沒什麼好吃醋的。
餘妄重新将視線放在閻聽晚身上,問:“姑娘對于剛才的話題有何見解?”
閻聽晚施施然笑道:“見解算不上,隻是實事求是。
“都說世間無人能成神,可一個人若真到了成神的境界,便也無所謂‘神’的名頭。
“萬物有靈,若一人未沾一滴血殺人又受萬人供奉,這看上去似乎足夠成神了,可實則不然,天道看着,此人害人與否自有定論;而若一人手中沾滿鮮血,是為一己私仇還是為天下蒼生,無論哪種情況,有是有非有因有果,天道不會因某一人某一視角就評判此人是否能成神。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若他人害了你,你去複仇,天道不會将其判為你的罪孽。隻是畢竟造了殺孽,飛升之路便會難一些。”
閻聽晚眼睛直勾勾盯着餘妄,問:“公子可聽說過冥界判官?”
餘妄點頭。
冥界判官,便是判世間善惡,善不予報,惡不允逃。倘若此人有逆天大錯,判官自會将其帶走。
便又是冥界輪回規則:有罪之人幾生不得長命,判官取之魂魄,是謂替天行道。
閻聽晚笑,“若此人害了你,他有罪,你殺他,在判官那兒,你便是對的。在天道那兒,你這也算一小樁善事。
“不殺一人未必成神,滿手鮮血未必下鬼獄。魔也可成仙成神,萬人供奉的大善人也或許連仙也成不了。
“亦然,神若有錯,天道降罰,沒人逃得掉。此為堕神,總是不得輪回,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閻聽晚雙手合十做祈禱狀,而後倏地張開,“嘣。”
她笑眯眯看着餘妄,“就像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