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憶安會這樣說,傅青頌居然不覺得很意外。
早上她說自己是松大畢業的,傅青頌就有點古怪的預感,現在也隻是驗證這種猜測而已。
但其實她想問的另有其事。
别說其他人,就是傅青頌自己這個主要的會務人員都不知道機器人有哪些操控方式,而許憶安卻知道得這麼清楚。何況上午她的口袋裡還露出過遙控器的一角,隻是這些都無法坐實,傅青頌那時也不能扒開她的口袋去看,所以她如果堅持不承認,确實沒有辦法。
會場的直播會提前一段時間開始,傅青頌不可能因為這種事當場大鬧論壇,因此才将許憶安帶到這裡來問話,也是間接地給她留了面子。
不過現在知道了其他信息,也不算一無所獲。
“我是說——為什麼要這麼做。”傅青頌又問了一遍,并且加重了語氣,頓時就威嚴起來了。
但許憶安并不害怕,因為她也知道,傅青頌沒有辦法拿她怎麼樣。
“該解釋的我都解釋過了。”許憶安微笑道,“學姐要是擔心這個,現在可以跟我換衣服了吧?您一會兒有發言,要是被秦程學長看到我沒有照顧好您,我肯定要被說了。”
傅青頌沒有理會她,轉身往外走去。
許憶安一言不發地跟上來,忽然見她頓了頓,回過頭問道:“你來讀研之前,是在‘益揚’工作嗎?”
許憶安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微怔地搖了搖頭:“不是。不過學姐,這是我個人的事情,我應該可以不說吧。”
可是——這話是什麼意思?問這個幹什麼?
沒等許憶安想明白,傅青頌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拐角後面了。她連忙跟在後面回到會場。
離開始的時間還差兩三分鐘,傅青頌避開攝像機近前的位置,彎着腰走到懷青的位置旁,抱歉地解釋了剛才的狀況。
她手裡拿着一本新論文集,表示可以把髒污的那本換掉。如果她沒記錯,下午要第一位發言的就是這位懷青教授。
懷青顯然也是剛到不久,充滿同情地看了一眼傅青頌:“你的狀況好像比較糟糕吧。”
她看上去不喜不怒的,傅青頌一時摸不透她這話有沒有别的意思。
會議中飲料打翻是常事,但很少出現這種把人家資料都泡了的狀況,傅青頌實在很過意不去:“是機器人意外故障。您這份論文也用不了了,我幫您重新打一份吧。”
“謝謝,不用。那份論文是别人發我的,原本上面也沒有筆記。”主持人介紹過後,懷青站起來,就那樣閑庭信步地走上台,随後邏輯分明、語言流利地開始發表自己的論文。她的研究方向是外國哲學。
那份松弛感和自信心,簡直就和站在自家客廳裡說話一樣。
……好嘛,原來是發表大佬。
傅青頌溜回自己的座位,看着她那份做滿筆記的論文,上面密密麻麻,就怕講起來一緊張漏了要點。和懷青對比起來,她不免一時有些惆怅。
快輪到傅青頌上台的時候,許憶安貓着腰過來,把外套塞給她:“學姐,你還是穿上外套遮一下吧。”
主持人剛好報完她的院校和姓名,傅青頌心神不甯地接過外套穿上,帶着筆記走上去。
她在此前已經演練過多次,确保中間不會卡殼,時間也掐算得剛好。
學術會議議程固定,如果時間有剩餘,會被用來提問和讨論。但如果前面的學者發表超時,會議結束時間就隻能往後推,相當于變相加班,不少人都介意這一點。
懷青的發表簡要利落,甚至還提前了五分鐘結束。
傅青頌的發言也很順利。
她基于《宏安書》和《宏安碑刻》的研究做得很紮實,最後一個章節的處理則有些大膽,她分析了很多種可能的方向,但是沒有定論,算是一種勇敢的嘗試和抛磚引玉。
因為即便将已有文獻進行比對,《宏安書》的内容還有部分缺失,她和周欣言商量過後,決定使用AI幫助判斷缺失内容,并趁着這次論壇的機會,讨論各種基于AI判斷的可能性。
這聽上去是個新穎的嘗試,不過傅青頌知道,早在好幾年前哲學專業就已經有人在建立AI文本分析體系了,并且被驗證為有一定的準确性。如果AI連人類的思想都能分析,那麼處理文學和曆史文本隻會更簡單。
所以,幾年前就開始的這項工作重點也并非落在工具使用上,而是在工具日益便捷、甚至是便捷到恐怖的時刻,人類存在的重點應該放在哪裡,人類的精神應當何去何從,人與AI的邊界到底在哪裡。
PPT放到最後一張時,她看了一下比原計劃提前的時間,加上懷青節省的那五分鐘,他們現在有六七分鐘的空餘。
禮貌性收尾的掌聲過後,傅青頌在台上停頓了兩秒,忽然面對鏡頭脫下外套,露出裡面污漬斑駁的白襯衫。
底下開始有人議論紛紛。
井院長坐在第一排,他看向傅青頌眼神好像在提醒——這可是直播,全球的人都能看到。
是的,她知道,有很多人在關注這場論壇,甚至那其中有很多重要人物。即便這些人沒有時間看直播,這場論壇的會議紀要也會以文字的形式發布在網絡上。
正因如此,這是她以後可能都很難再有的機會。
“感謝懷教授為我們節省的時間,很抱歉我要結合這次論壇的主題,将這六七分鐘利用一下。現在,我想重新自我介紹——我是傅青頌,此次論壇的會務人員,也是剛剛被機器人潑了一身咖啡的人。”傅青頌重新靠近麥克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