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确實不知道這破廟裡面,除了她和死去的“婆婆”還有其他“人”存在。
她隻覺得今天格外冷,冷得凍骨頭。
白堕見碧桃用熱水處理兔子,并不多看一眼死去的“婆婆”,終于死心。
但是臨出廟,白堕還忍不住問濁賢:“你說……她會記得我嗎?”
濁賢心說她就算真的記得,也隻會記得一個怪異的老妪。
但不敢刺激已經在崩潰邊緣的同僚,隻道:“會的。”
他圈着白堕的肩膀拍着安慰說:“你應該期待她始終不知道你是誰。若不然以你對她小時候的不聞不問,這位天界仙子很難不告你一狀。”
濁賢又說:“你往好處想,正因為這仙子降生地是你的城隍廟所在,這養育仙子的任務落你頭上,不管她最終是輸還是赢,這份額外的功勞,天界都要記在你頭上。”
“你一直想升職,我聽說十殿閻羅此次也有換屆打算,是個好機會。”
“那些天界仙人不可能自降自堕來我們冥界任職鬼王的,到時候你再多抓些惡鬼累積功德,坐上閻羅王之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白堕并沒有被安慰到。
天界以信仰力升仙職,冥界卻以功德登高位。
做十殿閻羅之一,要百萬功德,他在冥界就隻能抓抓惡鬼,千年攢了不到一萬功德,根本趕不上這次鬼王換屆。
但他知道濁賢安慰他,也不欲為難自己這千年唯一一個朋友。
白堕離開後沒有再回頭。
食惡鬼的鬼王,陰煞為血肉骨骼難免“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注
他笃定這位“忘恩負義”的仙子下場不會好,天魂損傷,還比賽?
早晚要死,落在他的地盤上那天……哼。
兩位地煞鬼王掠過人間,回到冥界述職。
後續又随着其他的同僚,一道去巡視了其他的“參賽者”境況。
每每看到那些“天上人”落難,受盡折磨,白堕都是滿臉不屑,心中暗恨。
一群道貌岸然虛僞無情之輩,還做什麼天上仙?合該有此劫難!
然而在某天他正看着一個在天界“地位斐然”的仙君,被人折斷手腳,拉入邪教之時,手中突然多了一隻熱乎乎香噴噴的烤肥兔!
他先是一愣,而後眼睑抽搐顫動。
同行濁賢見他神色,再看那烤兔子,也是表情一變。
正欲阻攔,白堕卻已經飛快遁為陰氣消失。
濁賢不得不拜托同僚代替兩人繼續巡視,自己趕緊追上去。
要知道冥鬼隻能在一種情況之下收到東西。
那就是有人燒給了他。
白堕回到了破廟之外,卻發現廟中已然空蕩。
距離他“身死”遁走,陽間已然過去了十五天。
他記得非常清楚!
白堕雙手結印,搜尋他的“化身”,很快扭頭看向深山方向。
待他疾行追尋而至,卻發現……這裡有些熟悉。
——是當年那棵撿了碧桃的桃樹之下。
天寒地凍,白堕“屍身”被完好的獸皮包裹,安詳躺在一個“雪車”上。
而碧桃身上卻穿上了破爛零碎的獸皮。
她皮膚都凍到紅腫,卻恍然無覺,正抓着一把鐵鎬,在桃木下吭哧吭哧地刨坑。
碧桃沒錢找喪葬隊了,因為她後來不相信婆婆真死了,又花錢找了大夫過來治療,卻被大夫罵失心瘋了。
但是大夫都來了,哪怕“病人”是個死透僵直之屍,出診的診金肯定照收不退的。
婆婆沉睡從未超過五天,而且雖然不醒,卻是呼吸的。
這次氣息全無,身體僵硬,碧桃同屍體共處十五天,等待婆婆回來。
然而這次“老妖婆”沒顯妖靈,碧桃不能再繼續僥幸下去了。
幸而數九寒天,否則屍身放置十五天,恐怕要腐爛變質。
她得讓婆婆入土為安,大地卻封凍無情。
她刨下一鎬,地面隻崩出比指甲大不太多的凍土。
但是她刨得熱火朝天。
甚至樂觀的想,不找喪葬隊也挺好,她生來在這裡親手被婆婆救下,婆婆死去她親手送她入土,這豈不是最美妙的生死傳承?
待春來碧桃盛放,鋪滿墳茔,也算她陪着婆婆長眠此地。
而她不遠處,一架火堆,烤着一隻佐料齊全的肥兔。
就是那天那隻。她們打算一起過年吃的。
如今年已經過了,碧桃沒錢買燒紙。
那是專門供給“婆婆”的。
而此刻白堕看着碧桃,下颚緊繃得如同刀刻斧鑿。
這一隻兔子,是這個冬天獵到的第一個塊“肉”,她卻一口沒吃,生生留了十五天,如今置于火架,成為了他的祭品。
可這孩子正長身體呢。
這些天硬餅都沒有,吃了什麼呢?
白堕壓抑多年的父愛,随着火堆噴發。
不管不顧地顯形在碧桃身後,陰風呼嘯,卷起漫天銀雪。
緊趕慢趕追來的濁賢:“!”
“哎哎哎!哎!哎!哎——”
濁賢一邊阻止白堕,一邊發出了野豬一樣的嗥叫:“這可是仙子!仙子啊!”
若要在普通人前顯形倒也罷了。
在天界競賽的仙人面前顯形,白堕這地煞鬼王也不用做了!
雖然碧桃察覺“妖風漫卷”有些不對的時候回頭,并沒有看到鬼王現身。
但是下一瞬,她感覺到了頭頂一股徹骨的陰寒之氣,迅速自天靈蓋彌散到了五髒。
她僵直站立,瞪大眼睛,感知自己頭頂似乎……蓋着一個能将她頭蓋骨直接捏碎的——大掌?
但是這寒冷徹骨的大掌,卻沒捏碎她的頭骨,反倒輕輕地摩挲了兩下她的頭頂。
“你幹什麼?怎麼還上手了!天界的人都看着呢!”
濁賢生怕白堕惹了大禍。
他們這些被抓來做苦力的,不得幹擾、洩露,或者幫助參賽的仙人任何事情。
那等于作弊,雙方都沒有好下場的!
但是白堕個頭比他高,塊頭比他大,法力比他高的千年鬼王,發起昏來,十個他都拉不住。
“哎呀你先放手,你要吓死她嗎!”濁賢拉扯白堕,動之以情。
碧桃狠狠打了好幾個寒戰,卻沒動。
她表情由震驚到期待。
仔細感覺了一下之後,竟然膽大包天地擡起手,虛虛地搭在頭頂徹骨涼意之上。
片刻後竟然心滿意足地笑了,喃喃低喚道:“婆婆?”
她還是回來看她了。
白堕迅速閉上眼睛,卻沒來得及截住血淚滾落面頰。
“哎 !哎!哎!你他娘的,你别哭啊!”
“我們是鬼!鬼魂落淚,會把自己哭得法力全無,神魂俱散的!”
濁賢“啪”地拍在白堕俊臉之上,扒大他的眼睛,迫使他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