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葬隊沒請,她本就打算先打獵攢錢,再給婆婆燒紙。
沒有冥錢使的孤老婆子,在底下要受欺負的吧。
可是冰天雪地,百獸冬藏,碧桃要攢夠二兩銀子,得猴年馬月。
剛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因此任憑狗屎“爹媽”花言巧語,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盡職盡責地表現得像個“美麗且好拿捏的傻子”。
隻重複道:“先給我銀子。我得去給我婆婆燒紙。”
話音剛落,周遭旋風乍起,卷飛雪沫如霜刃,割痛衆人面頰,也撩動了碧桃長發。
人牙子是個三四十歲的絡腮胡壯漢,長相并不精明。
他在這涼風中眯眼,三言兩語已經把碧桃和那對中年夫妻的關系捋順清楚。
她是個被父母扔掉被好心人撿走養大的苦孩子,這種事情在這個世道上實在不新鮮。
聽碧桃都要被賣了,還要給養育她的死鬼婆婆燒紙,表情有些不忍。
這是個孝順孩子呀。
但就像這世間的苦楚都大同小異,這世間的貧窮也是一樣的錐心刺骨。
人牙子很快收斂同情,摳搜搜地在他自己的袖子裡面掏了半天,掏出了二兩銀子,遞給碧桃。
那對賣女兒的畜生爹娘,私下裡拿了更多的好處,卻仍舊不願意放棄這點小錢。
見人牙子痛快掏錢,還覺得自己把這野女兒賣少了!
當即要去拉碧桃的手搶銀子。
“那老妖婆将你搶走多年,如今總算死了,我才是你親娘啊,你不孝敬親娘,你給那老妖婆燒的什麼紙!”
“聽娘的話……”
她伸出的爪子将要抓住碧桃的時候,碧桃微微側身躲過。
碧桃散漫遊離的視線聚焦,似笑非笑轉到她身上。
她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穿透她貪婪的慈母表象,刺破她滿肚子流膿淌水的陰謀詭計,眼中笑意消融,淩厲便如刀鋒顯現。
如兩把透骨鋼刀,一瞬似乎将女人神魂釘在原地。
女人手落空,心髒似憑空被一雙大手攥緊,陰寒席卷全身。
一縮脖子,面色頃刻間煞白,嘴張了下,竟然沒敢再說一句話。
身形也搖晃了一下,被身邊她的男人及時扶住,才沒有委頓在地。
她好容易喘上一口氣,轉而在心裡尖叫道:“不愧是那老妖婆養大的小妖婆!禍害!得趕緊賣得遠遠的!”
殊不知她之所以感覺到心髒緊縮,是因為真的有一隻大掌,透她人身,攥緊了她的心髒。
幾欲封凍她的魂魄,令她神魂俱滅!
幸好那失控的陰氣很快被另一股力量隔絕,才沒有釀成地煞鬼王光天化日殘殺生人的慘案。
碧桃平時對付最多的是這對夫妻的男人,男人幾次見識過碧桃的本事,還掉入過碧桃陷阱中差點被活活餓死。
雖然今日被錢所迷,仗着膽子賣她,卻不敢真的同他妻子一樣,和碧桃正面沖突。
他早覺得這被他丢掉的女兒太邪性了。
剛生下來就被扔了都沒死?
那林中野狼猛禽無數,她怎麼就能沒死?!
之前扔的那些明明都死了!
她定然天生就是個妖邪!
不過這次……男人想到她會被帶到哪裡,心中一松。
那可是清華神教,她滿身妖邪,也會被其所鎮。
雖然男人壓根不信人牙子說的,他這個野山溝滾大的村姑女兒,去了清華神教,能做“天女”。
但就算是她自己福薄死了,說不定清華神教也能渡化她投個好胎,這該算他的功德一件!
至少她再也不能為禍人間!
他竟覺得自己腰杆子都直了些,賣女兒賣出了正義凜然之感。
而他不敢貪搶碧桃那二兩銀子,碧桃自然懶得與他們論長短。
拿了銀子燒了紙,她和那個買她的人牙子商量,以守孝為名,專門在破廟裡面留了一夜。
後半夜,碧桃悄無聲息到了李家門口。
李家就是那對白天賣她的“骨肉血親”。
如她所想,大門緊閉,屋内一絲光亮都沒有,卻頻頻傳出不似人聲的哀嚎。
離這麼遠,都有種徹骨寒涼從院内洩出。
碧桃站在牆外,慢慢掀起嘴角露出了甜美笑意。
聽了半晌,她櫻紅的雙唇開啟,說了一句話,卻沒有發出聲音。
但是院内正在冥規範圍内,引那些被這對夫妻害死的嬰魂懲戒撕咬他們的鬼王,卻聽到了。
——婆婆,保重。
白堕一度又要淚崩,而濁賢這次自己的眸中卻也已然潮濕。
他也替白堕頂了好幾次,做了好幾次婆婆呢,尤其前期白堕消極怠工,到人間買雜面餅的都是他。
濁賢自認也算小半個婆婆……叔叔吧?
好女兒好聰明,在同他們道别哎!
下雪了。
雪落無聲。
碧桃吱吱咯咯,步履歡快地踩着雪離開,像那天拎着肥兔子回破廟一樣。
她故意被人賣,故意被所謂“親生父母”所害,就是要驗證這件事。
那日桃樹下的大掌不是幻覺。
如她所想,婆婆果然還在。
以另一種形式。
而且婆婆比她想象中厲害,應該是個心善的守護神。她可以放心離開了。
她可是守護神親自養育長大!
她就說,她是個天降奇才嘛!
于是碧桃美滋滋地在第二天清晨,跟着那人牙子上了驢車,晃晃悠悠地離開了這個生養她的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