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熄燈後,宿舍響起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其中還會摻雜幾句鼾聲。
左屹成年後沒有經曆過集體生活,無法快速适應,腿上的傷口擦了藥之後又隐隐刺痛,理所當然的失眠了,他躺在床鋪上思緒不自覺就飄到那年祁言問出那句“你願意和我一起考去京西嗎?”的時候。
校園的夜,宛如一幅靜谧的水墨畫,月光如水,透過斑駁的樹葉在地上撒下一片片銀白的碎影,像是時光留下的神秘符号。左屹望向窗外那片被月色籠罩的世界,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那是左屹初三暑假,他剛剛參加完全國青少年遊泳U系列賽,獲得小組冠軍且比賽成績達标。
過不久一級運動員證書就能發放下來,左屹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順利考進和祁言所在的重點高中。
步入暑期尾巴,左屹還沒進入高中狀态,不僅文化課一塌糊塗,拿到一級運動員證書後連體能訓練也松懈下來,活像一隻撒了歡的小狗,成天隻想着玩,左屹父母恨鐵不成鋼,找來祁言開導他。
那時的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憑借遊泳特長和文化課基本分,在江城随便考上一所大學讀讀就行。
他想走體育生這條路,以後頂多也是做個體育老師,或是去遊泳俱樂部做救生員。
再不濟就啃老到子承父業把父親的公司接下來管管,反正少不了錢花,沒必要讓自己活得太辛苦。
那會的左屹才不懂什麼是夢想,什麼為目标,他隻想這輩子都留在月亮灣小院裡,沒想過走出去看看世界。
直到那夜,兩人坐在院裡的秋千上,祁言問他:“你願意和我一起考去京西嗎?”
庭院裡,晚風輕吻過院中的花朵,吹到左屹的心尖。
那是祁言第一次問他,左屹心髒說不清被什麼東西輕輕勾了一下,泛起微薄的漣漪。
此前,他一直看不慣祁言成天一副優者姿态,明明兩人才相差兩歲,院裡的家長卻什麼都要聽他的建議,成績好的人就是了不起呗。
小院的家長把祁言奉為學神,他說出的話,分享的學習經驗就是金玉良言,自己為此吃過不少苦頭。
身為學渣是他的錯嗎?知識就是不進腦能有什麼辦法?
從小被父母拿兩人比較,不知挨了多少頓打,他掐掐手指一算,距離祁言考大學滿打滿算還有兩年時間。
他當下巴不得祁言趕緊考學,考到京西去,離他越遠越好。
這樣,以後他左屹就是院裡,哦不,是江城裡一條自由的江豚,長江之闊任他肆意穿梭。
“你要去京西啊?那是個好地方啊!”左屹自然是拒絕,甚至為了讓祁言離開添柴加火,“你去一定能闖出一番天地,我就不行了,那裡我這種學渣去是沒活路的。”
祁言那晚失了神,擡頭盯着月亮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它似乎被人盯到羞澀,悄悄藏進雲層裡。最後,祁言什麼話也沒說,起身回了家。
想到這裡,左屹在床鋪上翻了個身。
如今呢,他還是放棄了做長江那條自由的豚。
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意外,現在他和祁言會是怎樣的關系?
祁言還會一聲不吭就消失嗎?
或許,這些問題永遠不會再有正确答案。
自那以後,左屹一改惰性,設立了目标,擁有了無盡的動力,這些動力裡包含着五味雜陳的情緒。
他生氣,氣祁言的不告而别。
他難過,難過祁言如此自信優秀的一個人竟遭遇那種操蛋的事。
他更自責,自責那天他提前參加暑期的賽前集訓不在家,沒能夠替他撐腰。
少年的心思總是複雜的,嘴上說着讨厭的,放心裡卻如無價寶般珍貴,他尤其珍視的那朵高嶺之花一夜間被人推落谷底。
做錯事的從不是祁言,後果卻要他去承擔。
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去保護,去對抗,去改變。
他怎會不知道祁言離開後去哪了?隻是他沒有底氣去窺探祁言的新生活,他隻能憑借努力順理成章地進入祁言的世界,和他并肩而立。
而今,左屹終于和祁言在同一座城市呼吸着同一片空氣。
确認他在京西大本該是件高興的事,左屹卻無意在相逢那天窺見到了祁言的秘密。
他有喜歡的人了。
不僅如此,現實也給自己深藏心底的秘密撕開了一道裂縫。
左屹喜歡祁言,很喜歡,喜歡得要命。
面對這些,他突然害怕了,怕心底那道名為暗戀的裂縫透進了風,吹散了搖搖欲墜的他們。
所以,他臨陣逃跑不敢相認,不敢大聲沖到祁言的面前喊出那句:“老子來京西找你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整夜無眠。
左屹看着漸漸明亮的世界,心中的陰霾卻愈發濃重,天剛泛起魚肚白便起床去晨跑,跑完還去食堂打包了全宿舍的早餐回來,宿舍的人聞到食物的香味一個個都從床上跳了下來,感激地恨不得跪下來喊左屹爸爸。
體育生就是這點好,年輕氣盛,不貪睡但貪吃,特别是早餐一定要吃得豐盛些,不然一天訓練都不得勁兒。
左屹跟大家圍着桌子一起吃,李子豪嘴裡塞滿了大包子說:“對了,我找了個地兒,哥幾個今晚就放心跟我混,包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