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士難受地擰了擰眉頭，“你問這些做什麼？”
謝涼坐在地闆上，“我就是想問問。”
周女士道：“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你會問這個問題？”
那一刻謝涼轉身走了，她不想和她的媽媽交談了，因為這個人的心理防線太高，在你試圖了解她之前她必然會把你扒地清清楚楚。
她想看透她的媽媽，但是她的媽媽卻想先看透她，謝涼不喜歡被人看透，因為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這意味着她會猜到她的所有想法，這個人絕對不能是她的媽媽。
八年前，狠厲的巴掌聲響徹在狹窄的員工宿舍裡。
09年謝涼大一。
過年期間員工宿舍的人幾乎都回家過年，屋内很空曠也很冷清。
周女士沒有房子，更沒有錢。
周女士住在員工宿舍，因為她年紀大所以在外打工的小姑娘就在房間裡唯一一張大床讓給了她，其他人都睡上下鋪。
南京真的很冷，穿着棉襪腳依舊是冰的。
謝涼從大學宿舍住到員工宿舍，媽媽和女兒都住宿舍，也是一種微妙的緣分。
員工宿舍沒有陽台，謝涼踩着闆凳打開窗戶把勾在窗外的衣服一件一件收下來。
寒風吹在謝涼的臉上，她收衣服的動作更快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謝涼打開手機，是她大學室友的電話。
“謝涼，你别忘了明年暑假陪我出去旅遊，我想去長沙看看，對了你錢攢地怎麼樣了？”
謝涼将收好的衣服放在床上，笑着說道：“已經攢了500塊了，再攢500應該就差不多了。”
“……”
屋外傳來開鎖的聲音，謝涼挂了電話隻見周女士笑着走進來，她的手伸在衣服下面，像是藏了什麼東西。
謝涼看着她，周女士寶貝一樣地從懷裡掏出一團塑料袋，一層一層地扒開居然是一杯奶茶。
她看着謝涼說道：“還好還好，還是熱的，給你，我聽說現在的小姑娘都喜歡喝這個。”
“她們管這個叫什麼來着?對對，奶茶。”
謝涼拿起那杯奶茶，看了看然後遞給周女士，“你喝吧。”
那時候的奶茶很小衆，但是很貴，二三十一杯。
周女士轉身去收拾床上的衣服，嫌棄道：“我從來不喝這種東西，太甜了，你喝。”
謝涼默默看着周女士收拾衣服，她想和她說些事，她道：“媽媽，我明年想去旅遊，同學們都去。”
周女士道：“去哪裡?”
謝涼道：“長沙。”
周女士突然聲音變冷，堅決道：“太遠了，你不能去，你一個小姑娘去那麼遠的地方做什麼，遇到危險怎麼辦！”
謝涼道：“我不是一個人，我和我室友一起，而且就幾天很快就回來。”
周女士放下衣服看着謝涼，嚴肅道：“不許去，她們勾你做什麼？你那麼聽她們的話，說走就走，她們是能給你吃還是能給你喝還是能幫你報銷?”
“你就那麼相信别人嗎？我告訴你這個社會不存在什麼好人！”
謝涼放下奶茶，深吸一口氣，“我就是要去。”
周女士大聲吼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那麼裝，是不是你看着她們個個有錢過得好，所以你也和她們混在一起，我告訴你咱家不能那麼消費，不能讓你裝！”
“我裝什麼了？”謝涼真的無法理解她的媽媽了，她出去玩有錯嗎？她道：“我用我攢的錢，而且我很快就回來。”
周女士道：“我就一句話，太遠了，你不合适。”
為什麼周女士總是這樣否定她，但是她的表情很冷靜，她道：“人不應該因為遠就不去，要是人人都是你這樣的思想，那為什麼還要有夢想這種東西！”
“你的意思是我阻礙你的夢想了嗎！”周女士此刻氣地滿臉潮紅，她将衣服甩在謝涼身上，罵道：“夢想能給你吃的還是能給你喝的！我也有夢想啊，但是夢想不能讓我養活你！”
“好啊，我告訴你原因，因為我窮，因為我們是農村人，因為你媽媽我沒本事！”
“你以為我不想讓你和那些人一樣出去玩嗎？你的媽媽不和别人的媽媽一樣有本事！你滿意了嗎？你滿意了嗎！”
周女士發瘋一樣地朝着謝涼嘶吼，那一刻謝涼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
她不能埋怨周女士，因為周女士确實愛她，但是她又不能不埋怨周女士，因為她的愛太重了，生生壓地人喘不過氣。
下一秒冰冷的員工宿舍響起了巴掌聲，謝涼嘴唇微微發白，隻見周女士一下一下地抽打她自己的臉，循環道：“是媽媽沒本事，是媽媽讓你沒有夢想了，是媽媽沒本事，是媽媽讓你沒有夢想了，是慢慢沒本事，是媽媽讓你沒有夢想了……”
謝涼看着她的媽媽，那一刻麻木從頭湧到了腳，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那天晚上，謝涼和周女士躺在一張大床上。
黑夜籠罩着冰冷的員工宿舍，沾滿灰塵的窗戶幾乎讓人看不清外面。
她從夜色裡窺探遠方，直到眼前漸漸模糊，那個冬天所有的大雁都飛往了南方，隻有她困于嚴寒。
周女士冷靜下來，看着天花闆，眼神空洞道：“你怎麼那麼自私呢？”
“你和你爸簡直一個德行，心裡眼裡隻有你們自己，隻為你們自己想。”
“怎麼那麼自私呢……”
謝涼眼裡沒有一滴眼淚，她慢慢轉過身子背對着她，隻希望快點睡着。
其實謝涼小時候也很愛哭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就不怎麼哭了，她覺得可能是自己長大了，知道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後來每次傷心，她鼻子就會很酸，她感覺自己馬上就哭出來，但是為了不讓自己忍不住哭出來，她就張開嘴巴大口喘氣，不讓難過憋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