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鵬在潤和大營挂職實際上走的是時下貴族子弟常用的例子,靠家中關系尋個像潤和大營這樣人多不顯眼的地方,任個閑職混年月攢些個資曆,等時間差不多了或者是家中運作的差不多了再換個地方,調任升職什麼的那就全憑私下裡的本事和個人的運氣了。這類人是不領饷的,不占用公中的任何錢物方面的資源,通常來說還會給供職之地奉上不少銀子,所以在外人看來雍大将軍破了多年舊例準許燕昭鵬入營的原因多半就是:潤和大營缺錢了。
而燕昭鵬這個帝都百年世家兩代單傳的郎君母家又是富商巨賈,入營的時候也确實不負衆望地帶了許多下人和數不清的用物。直到很久之後帝都百姓還是會津津道期那天的盛況,并且喜歡把燕郎君随營的東西與帝都貴女的嫁妝作對比,若是嫁妝比燕郎君離開帝都那兩天擡去城外大營中的東西少,那新娘的娘家就不是真富貴。那段時日有不少嫁女兒的夫人都氣得在家絞帕子、摔東西:燕家的富貴那是是人就能比的嗎?人家不過是不張揚,不過是這兩代人少老的脾氣不好少的身體不好才沒有任職于高位罷了,外頭嚼舌根的人懂什麼?帝都高門大戶可多,真正的百家世家如今可隻有燕家一門了。像這樣屹立多年不倒的門戶,就如那根基深廣的大樹一般,即使看着不起眼,可你知道他的根有多深、都紮在了哪裡?動不動就跟燕溟比這比那,除了不懂事的小郎君誰會跟他比?他母家早多少年就得了茶絲免稅的恩典,那銀子賺的,海了去了,跟他比?不知所謂!
能說出這些話的夫人娘子都是知道幾分燕家底蘊之人,燕昭鵬入潤和大營也确實是上下都打點過了的,他以燕府的名義按品級給潤和大營的将軍都送了禮物,給營中的每一個軍士發了五兩銀子。于是潤和大營中人但凡看見這位身上穿的料子總跟别人不同的郎君,誰都願意奉上一個發自内心的笑臉稱一聲“軍師”,畢竟他是真給錢呐,還一出手就是五兩呀!
真給銀子的燕郎君在營中的日子過的着實不錯,行軍雖然疲累但對他來說真沒什麼,他的車架寬敞舒适還鑲着琉璃窗,風吹不着太陽卻能放心曬,離開帝都後感覺心都松了許多,心情一放松精神就好,精神一好胃口也好了一些,竟比在帝都時看着好了不少,臉上都長肉了。從信中得知此事的燕墨聞萬分高興,當即就派人給雍大将軍送去了十萬擔上好的糧草以示感謝。這日午飯時分雍大将軍收到了運糧隊伍已進入草原的消息,便命人将徐副将叫來安排接應事宜。
剛剛飯罷的徐副将一聽說有這麼多糧草已經運過來了,實在是喜出望外,随即又忍不住咬牙切齒道:“燕墨聞這麼好的家世自己又有那樣的才學武功落得有今日真是不虧,就他這個做派,一揮手十萬擔精糧,我要是那位我刀子磨得比他還利!”
雍大将軍得了這麼多糧草可謂後顧之憂盡解,自然也是十分高興,他在帳中來回踱着步,走了兩趟才接着囑咐道:“這批糧草是用世家們運送私物專用的路子送的,他們運送東西慣來保密,你去接收的時候也要注意言語之間周全些,不要多說,不該知道的不要多看多聽,否則洩了密他們殺起人來也不眨眼。”
徐副将保證道:“是,大将軍。大将軍放心,我有數。燕軍師帶進營的那兩隊親衛日常練功的時候我們也見了,确實武功高強。我年輕時或許還能比一比,如今是不行了。”
雍長齡點了點頭:“營中年輕的将領功夫能練成那樣的也不多。不過上陣打仗其他人也夠了。”燕昭鵬帶來的人都事先去雍府給雍長齡請過安,那兩隊親衛的功夫他也見識過,燕昭鵬是燕家的兩代單傳,怎麼護着都不為過,他有了這些親衛,潤和大營征戰時也不必為他的安全分心太多了,對大家都好。
徐副将領命出營時,燕昭鵬午飯還未吃完,也不知道父親給營中送糧草的事,他還在跟白陽來說黃居養。被合上暗格放在桌上的筆筒是黃居養送給燕昭鵬的見面禮,他在營中溜達的時候碰見了自稱是個廚子的黃居養,兩人寒暄時黃居養覺得與他投契,便下了帖子請他今日到帳中喝茶。是以燕昭鵬是按着帝都時的習慣穿了見客的衣裳,帶着禮物去的。兩人談天說地很是愉快,告别之時黃居養便送了他這個東西。
白陽來示意他别光顧着說話,趁熱吃飯,并問:“你懷疑他是什麼身份?”
燕昭鵬聽話喝湯,湯放久了有些涼,他喝了一口就吐出來了。燕昭鵬不能喝涼的,不然會很麻煩,遂把湯推給白陽來說:“我起初以為他跟我一樣是個來挂閑職的纨绔,但他說自己是個廚子,哼,騙誰呢!就他那雙手我一看就知道不但這輩子都沒入過庖廚而且還是專門保養過的。就是帝都曾經流行一時的那種保養法子,雖然費時費事又費銀錢,但是真有用,你還記得嗎?”
白陽來正好喝完了那碗湯,聞言很嫌棄地擡起眼皮送了他涼涼的一眼,這顯然是記得的。白陽來本來就長得好看的一雙手,用那個法子保養過之後就如打磨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令人着迷,放在陽光下看簡直又能放光又能生煙,真的是好美!燕昭鵬現在想想都開心地呲牙。
白陽來鳳眼一橫,射出嫌棄的眼神!
燕昭鵬咳咳咳,立馬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談天之時因為我特意看了看他的手所以發現他腕上帶了一個镯子,那镯子也是個木的,隻從衣袖間露出來了一點兒我沒看清,但我覺得……”他夾起白陽來夾過來的菜吃掉接着說:“我覺得那應該是個沉香木嵌金珠的手镯。我本來不敢肯定,但是這個筆筒也是沉香木的。”
白陽來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說像這樣出手就是一件沉香筆筒的人願意貼身戴着的手镯必定更加貴重,貴重到不是有了富貴就能戴得的,貴重到你可以憑着它,猜出它主人的身份?”
燕昭鵬往前湊了湊,白陽來索性搬起自己的交椅做到了燕昭鵬身邊方便他湊到自己耳邊說話。燕昭鵬非常滿意地扒着白陽來的肩膀悄聲說:“先帝朝時,慧貴妃過三十五歲壽辰的時候先皇曾經賜過她一對伽南香木嵌金珠壽字手镯,當時先皇還說這樣的好東西隻有慧貴妃配戴,暗示下頭不許效仿這镯子的形制。”當時還被爺爺抱在懷裡的燕昭鵬聞到了迦南香令人忘俗的悠遠香氣隻覺身心舒暢,因此印象極深。
白陽來看着他亮亮的眼神低聲說:“今上還是皇子時與慧貴妃關系疏遠,昔日養在慧貴妃膝下的先皇後之子文王被阖家抄滅,貴妃親子在澄州封地連國喪都不被允許返回帝都。”白陽來清淩淩的鳳眼看着燕昭鵬:“所以,如果你沒看錯,那這位黃居養郎君,你覺得是什麼身份?”
燕昭鵬很誠懇地說:“我不敢想。我就是發現了跟你說說,你心裡有個底就行了。”還特意囑咐道:“不要亂猜知道嗎?”
白陽來乖巧點頭,給他盛了一碗熱湯過來,燕昭鵬拿起勺子說:“林子夠大才能什麼鳥都有,我為何要來這兒啊,除了因為這裡有你,還因為這裡人多,我好藏啊。我想他也是一樣,圖這裡人多,好藏身。”白陽來陪着他拖拖拉拉吃到現在,實在是已經吃飽,現下陪坐一旁給燕昭鵬布菜,說:“那他又為何一見你就送這樣的禮物?”
燕昭鵬很自然地說:“那他但凡知道我的身份也不可能送别的啊,不是這個也是個差不多的,不然何必送呢。再者,我觀他帳中的擺設和用物,這人哪怕藏了身份日子過得也挺舒坦。”
說到這兒,他突然扔下勺子,兩手扒住白陽來的袖子說:“不對,如果他真的是那什麼的身份,那大将軍将他收留在營中豈不是很危險?”
白陽來點點頭,但仍舊很從容地說:“你覺得這滿大營的人除了你誰能看出他的身份?你說的那個手镯我見過,确實有金珠鑲嵌的‘壽’字,那又如何?我看了之後并未多想,隻覺得他是個富貴又講究的郎君。再說,就算你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你敢肯定嗎?不,你甚至都不敢說透。”
燕昭鵬點了點頭,确實是這樣。但是,“雍大将軍為何會将這樣的人放在營中還帶着他出征呢?”
白陽來思索着,緩緩說:“我想,大将軍自然有他的理由。”
燕昭鵬白他一眼:“這是當然,我是說,是什麼理由呢?雍大将軍最在乎的不就是他一手建起的這個軍營了嗎?”
“是啊。”白陽來說:“所以他才要把身份特殊之人時時刻刻帶在營中才能放心啊。我想,對雍大将軍來說他的将旗之下就是最讓他放心的地方了吧。”
燕昭鵬十分信服地點了點頭:“不錯,潤和大營的公正與幹淨咱們家大人也是多有嘉許的。”
白陽來也點頭:“不然大人也不會将你我都安排到這裡。”
燕昭鵬雖然沒吃多少但也不想吃了,命人前來收拾,他跟白陽來移步到了榻上坐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
燕昭鵬今日精神尚可,一點一點撚着一塊山藥糕說:“今早家裡人來報我說他們在草原中的一個城裡開了新鋪子,以後再有周轉就更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