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十分曲折,主要是蘇善隻有地圖根本沒來過,不能确定路線甚至連方向都隻知道個大概。
日暮十分,一行人選了一個背風的地方用車和馬匹圍出一方空地紮營休整。
燕昭鵬寬慰蘇善:“不要急,我們既然要找,自然是找到為止,這一次找不到就再來一次,沒關系的。”
叢英也在一旁撫着蘇善的肩膀:“對啊,沒關系的,你當時還那麼小,獅王又沒有留下圖紙之類的東西,找不到很正常嘛。”蘇善皺着眉擡頭,露出一雙愁得通紅的眼睛,用焦躁而憂怒的目光看向叢英。叢英反應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連忙沒輕沒重地拍了拍他,:“不是,我是說,難找是正常的,如果好找的話還能等到現在讓我們來找嗎,早被别人分完了。不急,不急啊。”
蘇善先是被他一掌下去拍歪了身子,重新坐好之後再聽叢英的後半句話,不得不說确實有道理,于是眉頭略松,再次低下頭去思考路線。
白陽來安排好今夜宿營及防衛諸事後,帶着熱騰騰的食物回來了,見蘇善埋頭不語,與燕昭鵬對視了一眼,燕昭鵬仰起頭向他微微搖了搖,白陽來便心中有數了。
他喚蘇善道:“先把東西收一收放到車裡,吃飯要緊,燕長史不能吃涼的。”
蘇善沉默着将攤開的東西收好,大家幫着把食物擺開,圍坐在一起開始吃飯。旁邊的士兵們升起了火堆,他們這裡因為蘇善剛才在擺弄紙筆沒有生火而是點了燈。
蘇善接過白陽來遞給他的熱湯,看着被地上的食物圍在中間的燕昭鵬從車上讓人拿下來的那盞明亮的花梨木底座高刻四君子紋琉璃燈說:“父王就是這樣将寶藏的路線告訴我的。”
衆人都停下了動作,給了蘇善一個安靜的環境回憶過往。
獅王寶藏的路線被阿克金隐秘地留給了兒子,這麼多年除了蘇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阿克奇和鷹王豹王,甚至是潑岩麻朝廷中的許多大臣、貴族都私下裡偷偷找過,硬是沒有任何人找到過蛛絲馬迹,就連貞慈太後都全然不知。在王城,獅王寶藏經過了許多年的尋找之後被最終認定為隻是一個傳說。
然而它是真實存在的,蘇善堅信。
“自那次父王突然倒地不省人事之後,我就總是很害怕,一看不見他就哭,而且當時剛遷入王城,我自己住一間很大的宮殿,非常不習慣。母後她自從生下我之後就一直身體不好,她說生我太艱難,看見我就渾身疼。”
叢英原本一直盤腿坐在蘇善的旁邊,聽到這兒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換了個抱膝的姿勢把自己團成一團,将下巴放在了自己并在一起的兩膝中間。
蘇善的餘光看見了他的動作,扯出一個笑:“我知道,她是塔納雲羅丹最寶貴的明珠,是為了族人才嫁給我父王的;我也知道父王有時會對她發脾氣。”蘇善說着說着又滴下淚來:“可是我有什麼錯?她為什麼能那麼不喜歡我?”蘇善無比難過地說:“渾餮憐生得難看又不懂事,可她卻願意陪他吃點心……她從未單獨與我吃過一頓飯,父王在的時候偶爾一起吃飯她也從不照顧我,甚至都不看我。”蘇善哭着笑了,笑容難看又心酸:“然後父王就會對她發脾氣,她就會哭,我也跟着哭,次次不歡而散。”
叢英抱膝坐在旁邊不知在想什麼,蘇善沉浸在過去痛苦的回憶中哭得難以自拔叢英也沒有像往常一般安撫勸慰。燕昭鵬看不下去了,掏出絲帕扔了過去,這下叢英反應倒快,發覺有動靜直沖自己而來他一個偏頭擡手便将絲帕握在了手中。叢英看看絲帕,柔軟亮澤還繡着滾滾水紋,挺漂亮的,誰扔過來的?燕昭鵬都要笑了。還好叢英發現蘇善在哭,立刻反應了過來,将絲帕遞給了蘇善,并且說:“我們家姑奶奶也有許多委屈的,不是隻有你委屈。别說這些沒用的了,說正經事。”
白陽來與燕昭鵬同時對叢英另眼相看,這兩句話說得極是簡潔明了清醒有理,亦十分有效驗,立刻便止住了蘇善的哭泣。白陽來與燕昭鵬随即開始在心中暗自反省,自己不應該小觑叢英,以為他隻是個長于錦繡膏粱之中的纨绔公子。從這一點上說,白陽來與燕昭鵬的不約而同很多時候是連親兄弟都未必能有的。這當然得意于他二人天生的默契,但與此同時,燕家的悉心教養與經年累月中耳濡目染的教化之功也非同小可。
蘇善擦幹了淚,短歎一聲說:“我當時不喜歡新宮殿,覺得太大了找起父王來很累,想換個地方住,但是,父王說那是他專門為我建造的住處。他從中原帶回來的能人中最厲害的那一個為他設計了兩處地方,一處就是我在王城宮殿中的卧房,另一處,當時他說讓我等以後長大了再去看。”
蘇善深深喘了兩口氣,終于将方才傷心的情緒漸漸平複,說話的聲音也冷靜了起來:“父王為了安撫我陪我在那間卧房中睡了一個多月。後來,他離世半年前我病了,他又來陪我睡了月餘。那一次,他每天半夜都會把我叫醒,讓我看月光從窗子照進來的時候在屋頂上映出的影子。”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機關。阿克金将他從中原帶回來的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了自己的兒子,無數珍寶與财富,還有能工巧匠們的智慧與精湛的技藝。
蘇善床頭靠着的大窗戶是封死的,由一大片潑岩麻傳統紋飾組成了窗棂并鑲嵌晶瑩明亮的琉璃為窗。在高直通屋頂、寬近一丈優雅大氣卻紋路複雜的窗棂中,有一處很高卻不顯眼的棱格邊緣的刻紋暗藏玄機。每到月上中天之時,月光透過純淨的琉璃将那處窗棂邊緣的刻紋放大照映在屋頂上,此時若是躺在蘇善的床上便能看見,窗棂邊緣刻紋的影子與屋頂的彩繪組成了一幅地圖,那就是獅王寶藏的路線圖。
燕昭鵬與白陽來對視一眼,如此精妙的設計,獅王果非浪得虛名。
叢英聽了之後的反應與其他人很是不同,他并未驚歎這種設計,而是一下子直指重點:“所以,你現在是忘記了地圖?”
蘇善立刻如一隻炸了毛的貓一般沖他叫道:“誰忘記了地圖?你才忘記了地圖!我沒有忘記地圖!”他緩了一口氣,聲音也回落了一些說:“我隻是,記不清了。”蘇善滿臉通紅:“我也沒有來過,這裡……我覺得跟圖裡不一樣。”他也很費解,這些年思念父親的時候他整夜整夜等着月光,看着屋頂的地圖不知道将那些是的不是的線條、圖案用眼、用心描繪了多少次,不可能記錯的。
白陽來看着他困惑又倔強地冥思苦想的樣子,想起了自己當初剛從軍出征時的經曆,遂問:“你從未來過,并不知道實地如何,所以是在用記下來的圖套實際的地形,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