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的堅強是與生俱來的。
喬澤川幾分鐘前曾想給出這樣的安慰,但幾分鐘後收回了這個想法。他配合地以茶代酒敬上一杯:“這杯茶,是我們互相信任的開端。”
喬澤川不愛演戲,在兇險的地方卻沒法不演。今夜就出現一個對手,挖心掏肺地講動人故事,情節到位了眼睛裡卻看不出入戲,略顯拙劣。
配合這樣假惺惺的演員,比逛了三個小時酒店更令人疲憊。
他忽然想起來周方圓也曾在喝了酒之後像Jessica一樣對自己袒露過脆弱。隻不過時過境遷,不僅是環境變了,此刻他們的身份也變了。
好在,至少又相遇了。
這些年來大部分時間他習慣對外表現得沒有攻擊性,因此會有人很願意同他這樣安全的對象傾訴心事,然而感受卻完全不同。
周方圓是一個對自己的美貌和魅力從來都沒有清楚認知的女人,她對自己偶然放縱的坦誠沒有目的性;但Jessica不一樣,她太自信了,自以為自己在強勢中露出來一絲示弱,就能拿捏所有的男人。有這樣的對比,他更想周方圓了。
喬澤川從群組裡找到周方圓的微信,她的簽名空白,頭像就是職業照,名字也簡簡單單周方圓三個字像個AI機器人号一樣,令人無從考證任何私人情緒。
今天下午見到她開始,沉寂了三年的心就亂了,其實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受,無法自控是動物的低級表現。
第一反應當然是很感激重逢,但沉下心來,又害怕。怕自己再次沉淪于此,三年裡無數次勸自己對周方圓戒斷的決心,一刻就被破功,又即将陷入失敗。
而他究竟是想失敗還是不想失敗,在反複的自我矛盾中,混亂至放棄思考。
“她收到的房卡不比名片少。”腦中浮現Jessica的話,三年過去了,連周方圓還是不是單身都不知道。
不是單身就不能加微信了?同事之間加微信很正常。喬澤川看着她的頭像,還是在劫難逃地點擊了“添加到通訊錄”,在申請裡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過去了。始終沒有通過。
茶都喝完兩大杯,手中的手機都快捏得發熱,喬澤川還是沒有被周方圓通過微信添加申請。
他穿上西裝外套,再次按了57層的電梯鍵,酒廊裡面有兩名員工正準備收工關門,看到喬澤川的出現很意外。
行政酒廊主管Barbie先走上前來打招呼:“喬總,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我找你們周經理。”見Barbie身後的小夥子滿臉問号,喬澤川又加了一句:“問她要今天講的ppt。”
Barbie轉頭和小夥子說:“Coco姐在辦公室嗎?”
“我看看。”他轉身就從接待台背後的小門進去了。
喬澤川環顧了四周,Barbie主動介紹:“酒廊結束營業是23點,我們這會兒正準備關門了,您來得真巧。”
“周經理這麼晚還沒下班?”
“她經常加班的,她辦公室就在57層。接待台後面的小房間,一半是隔成我們的酒水倉庫,穿過倉庫的另一半是她的工作台和員工置物櫃。”
“你們都要鎖門了,她還不出來?”
“沒事,那辦公室有前後兩扇門,一扇在接待台後,一扇通往東側客房的走廊,就是5701房對面的那扇門。所以Coco姐就算加班到再晚也能出去。”
小夥子回來報告:“Barbie姐、喬總,老大她不在辦公室。”
“好,辛苦了。”喬澤川正要轉身離開,小夥子又嘴快補了一句:“老大估計又去看釣魚了。”
Barbie用手肘怼了一下小夥子,責怪他多嘴,一臉尴尬地看向喬澤川。
喬澤川看向小夥子胸前的銘牌,上面印着:實習生 Aaron。
“Aaron,周經理在哪兒?”
Aaron被主管提示了,似乎再不敢多說話。喬澤川向他走近了些,Aaron看起來就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白白瘦瘦、臉龐幹淨,笑容帶着腼腆。
他試圖表現得慈眉善目些:“Aaron,ppt裡有一個數據很重要,我今晚就要,你有什麼辦法找到你的老大嗎?”
“酒店對面的紫竹公園,晚上會有很多釣魚佬去夜釣,老大十點半還在辦公室的,她一般下班會先去公園看一會兒釣魚再回家。”
“謝謝。你們忙。”喬澤川轉身走向電梯間。
Barbie踮起腳生氣地拍了下Aaron的腦袋:“你傻啊,喬總找不到老大不會打電話嗎?沒接電話不會找Jayden經理嗎?一個借口都聽不出來?”
Aaron是真的聽不出來,以為自己惹禍了,“那喬總找她想幹什麼?”
Barbie想了想:“多半不是好事,搞不好老大會挨罵。”
“啊?老大這麼優秀,為什麼罵她?”
Barbie回憶了一會兒,“今兒晚上喬總和Jessica總來的時候,六大師就在那跟老大女神女神地鬧,我當時看着喬總臉色就不好。”
“六大師那是開玩笑!”Aaron來實習三個月了,很清楚知道周方圓是什麼樣的操守。
“我們知道,喬總剛來不一定知道呀!”
“那怎麼辦,都這麼晚了,喬總不會真找去紫竹公園訓她吧……”
Barbie白了他一眼,“成功人士沒有睡眠,也默認我們這些牛馬沒有睡眠,你這種小屁孩不懂。”
Aaron一臉擔心,同一批實習生裡,他運氣好面試到了周方圓的部門,和同學們的描述比起來,他的這位經理簡直像天使一樣,深深的内疚湧上心頭。
他要是知道,那個面善心狠的成功人士喬總其實隻是想添加周經理微信,害他内疚一整夜沒睡好,估計要吐血……
——
紫竹公園夜晚挺熱鬧,湖邊一排的夜釣者恨不得比魚都多,夜跑的人一個接一個從身邊經過,竹林密集,恬靜複古。
喬澤川隻沿着湖走了小半圈就看到周方圓。
酒店的制服在衆多運動休閑裝中太好找了,經理級别穿的是灰色西裝外套和包臀裙,裡面搭配白色襯衣,外套的戗駁領和衣襟處添了幾抹藍色的拼接設計,和H酒店品牌色對應。
周方圓解開了外套紐扣,坐在釣魚佬身後不遠的木椅一端。那張椅子不短,至少可以容下三四人,但唯她一人緊縮在邊緣。手臂也沒有壓在椅子扶手上,隻橫抱在自己的懷裡,彷佛巴不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發現她一樣。
她好像在看哪個釣魚佬的杆,又好像沒有看;好像在看湖中的小亭子裡那對親昵的小情侶,又好像沒有看。有一群鳥從她視線範圍飛過,可她眼皮都沒動半下,不被任何事物驚擾,已然進入一個結界。
喬澤川直到現在親眼看到她坐在湖邊的樣子,才完全确信一個猜想:當初碎了的周方圓從來都沒有再被拼起來過。
他想起周方圓曾經在溫泉池邊的鐵藝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他又想起周方圓曾經在曉禾家的地毯上也坐了很久很久。
所有背影和今夜湖邊的背影,無限重合。
喬澤川到底是不忍打斷,沒上前和周方圓打招呼。他自我攻略着或許周方圓此刻隻是一個普通的酒店前線人,因為對客保持了一整天的微笑,現在就是想享受片刻的甯靜和休息而已。
加微信的事,來日方長。她能躲掉今天,也躲不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