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周經理晚上有事送不了？那我打車吧！”喬澤川解開安全帶，作出要下車的樣子。其實今天晚上回不回喬家無所謂，他也可以明天再回。但一想到喝茶時幾個人出的馊主意，“順利成章”、“半推半就”，他就忍受不了，決定自私地占用周方圓的時間。

假裝要下車，隻是計策，兩位下屬不會讓自己就這麼離開。果然Jayden攔住他拉着安全帶的手，開口說話了：“诶，喬總！您系好安全帶，咱們出發吧。”

但周方圓沒有拒絕，開動了車。喬澤川又有些不高興了，他甯願周方圓拒絕，然後告訴Jayden：太遠了，送不了總經理。而不是言聽計從。

Felix緩和氣氛，“車不錯啊，Coco！怎麼選個綠色？”

“家人送的，我沒參與挑顔色。”周方圓淡淡回答。

KEF的音響音質很好，列表中播放到了張惠妹的《偷故事的人》。

Felix調侃她：“《偷人的故事》還是《偷人的事故》？Coco品味獨特啊！”

Jayden撇了他一眼，正欲解釋，周方圓搶先說：“也可能是《投股市的人》。”

一句話怼得Felix臉都綠了，他在股市虧掉大半積蓄的事很多同事都知道，這也是他最大的心結。

Jayden得意瞬間寫滿在臉上，随着張惠妹的歌聲哼起來。他覺得周方圓會怼比她高一級的Felix，原因除了那人嘴賤捉弄她之外，還因為她永遠和自己一個戰線。

而喬澤川就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去想：為什麼周方圓不問Jayden住在哪？為什麼她知道他的地址？她去過幾次？

Jayden是第二個下車的，關門後他特意繞到駕駛位旁邊，輕聲和周方圓交待着：“開車慢點，路上小心些，到家跟我說一聲。”

“你喝了酒就先睡吧，不會有事的。等我回去會很晚了。”

“多晚都等你消息。”

“上樓去吧。”

兩人小夫妻一般的互相關心，落在喬澤川這裡，相當刺耳。他轉過頭朝着右邊的方向，看外面的風景，懶得搭理這兩人膩歪的對話，甚至連Jayden最後向他告别都沒回過頭來。

終于隻剩周方圓和喬澤川兩人，她搜索了導航地址後，換了個自己常聽的歌單。

也是湊巧了，一路上淨遇到紅燈，連上天都安排他們在一起多呆幾分鐘。好像被恩賜一樣，喬澤川在窗外的風景中漸漸緩和了心情。

“喜歡聽張國榮的歌？”

“再聽聽看？”

聽到周方圓沒有再稱呼喬總，或者“您”，喬澤川又感覺舒暢了許多。

他仔細聽着，歌是《今生今世》沒有錯，但音色與張國榮的聲線不同，歌手的音色更為低沉。他扭過頭看了一眼車載屏幕，“林曉峰，是誰？”

“一位主持人。演過《古惑仔》。”

喬澤川聽着新奇，他一個北方人對大灣區的娛樂圈實在了解不多，“主持人，演員，但不是歌手？”

“後來是了。”

“一開始不是專業歌手？”

“嗯，這歌是他在一檔綜藝節目上唱的。”

“唱得挺好聽。”喬澤川覺得他這個版本的編曲更恢弘，這位叫做林曉峰的主持人自帶混響渾厚而不膩的聲音聽得很有感覺。

「風裡笑着風裡唱，感激天意碰着你，縱是苦澀都變得美」

很有韻味的粵語配上最富有情感的副歌部分，林曉峰的一聲假音讓人有一種生怕破音的揪心感。這種揪心搭配「感激天意碰着你」的詞，居然把情感推上了最為豐沛的程度。

一時車内氣氛都有些不可說的意味，好像歌詞裡就在訴說他的心情。

下一曲還是一首翻唱歌曲，喬澤川問：“這首也不是原唱？”

“嗯，我喜歡聽人翻唱，尤其是非專業歌手翻唱。”

喬澤川下意識想，Jayden知道你這個喜好嗎？他好奇道：“很特别的愛好，哪怕他們唱得沒有技巧你也喜歡？”

“我還挺期待他們能破音。”周方圓自顧笑了一聲，接着說：“非專業歌手，比起技巧更注重感情，他們在有難度的部分用盡力氣瀕臨破音的時候，會有一種失控感。有時候，我會覺得這種失控感很迷人。”

很奇怪，失控這倆字是魔力的。它很像是痛也放不下的毒，吸引你放棄理智清醒沉淪，逐漸偏軌甚至背道而馳。

毒瘾就是毒瘾，即便你在時間長河中短暫去戒掉，再複吸的時候，依舊忍不住沉迷。

而陷入失控的人，會在痛裡找樂，玻璃渣裡找糖，越擰巴就越放不開。

周方圓意識到了，在她哄着自己淪陷于喬澤川三分多鐘歌曲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邊失控得搖搖欲墜、聲嘶力竭，又一邊覺得陷入了恰到好處的愉悅中。所以她才說，她會覺得這種失控感很迷人。

喬澤川轉頭看向她，周方圓在表達自己的失控後沒有别的表情，隻是平淡而認真開車。路燈變動的光影閃在她的臉上，一點兒都沒有打擾到她。不知道是暖氣太足還是感受到他的眼神，周方圓把車窗開了一條縫，讓清醒的風吹進來。

他體會到原來剛才在歌曲裡作為聽衆感受到的揪心，與周方圓口中的享受迷人的失控感是一樣的。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周方圓給他了兩個回答，非正面的。

第一個答案是三年前最後一夜的原因，她突然做出了服從身體的行為，因為她失控了。

第二個答案是今天兩個人關系演變成現在如此擰巴的原因，她沒有穿那件禮服，聽了為她唱的歌會逃離，但是又在二十天過去的時間裡沒有來質問他到底有什麼意圖，因為她也失控了。

現在她平靜了，因為接受了這個現實，原來她也享受這種失控，是他喬澤川帶來的失控。

喬澤川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方圓表現出來的這種平靜給了他一種錯覺，二十多天以後的她好像沒那麼抗拒自己了。

或者說，她也有那麼一點喜歡他。

這個世界上沒有藏得住的喜歡，那些迹象哪怕隐蔽，也是真的。

車内除了音樂聲隻剩一片沉默，兩個人很默契地，靜靜聽歌享受一路的紅燈和京市小年夜的寂靜。似乎都害怕下一個話題是“我們應該停止這種失控”，畢竟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詞彙。

但誰也舍不得這種空氣中的纏綿，還不如繼續安靜地沉浸其中，甯願在難得的獨處時光裡進行留白。而留白是畫作中最高級的手法，它在虛實之間自我克制，其最終目的不是放手，而是在一個留足安全感的空間裡，繼續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