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蕉蕉内心嘩然,她從小傷了、病了,阿椒一向是秉持能自愈絕不用藥的觀念。
一來是為了她們的安全考慮,盡量避免與外界接觸,尤其避免去藥館那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再來也是為了身體考慮,不希望她體内對藥物養成依賴。
是以就算真的到不得不喝藥的地步,她也從不會抗拒,向來是端起碗來便喝。喝完若是有糖,想吃便吃上一顆,若是沒糖不吃也就不吃了。
怎的變成何蕉蕉後,連喝藥這件再尋常的小事都能被大肆表揚?
但為了避免被伯公夫婦看出端倪,她努力迎合着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雙手拍合的力道也更帶勁了。
隻是再看向面前這對父母時,眼神中多了一絲替他們所感到的不值和心疼,也有那麼一絲認同嶽洛的說辭了。伯公爺夫婦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要是知道何蕉蕉是為一個根本不愛她的男人而死,這種打擊隻怕對他們來說無異于天塌了。
趁她神遊間慎節伯公大手一揮,周圍激烈地掌聲戛然而止。何蕉蕉還沒跟上大家的節奏,依舊在賣力鼓掌。拍着拍着發覺聲響不對,這才讪讪放下了手。
“看來我們的女兒恢複得不錯,替自己鼓掌都十分有勁兒,這下阿苒你就别擔心了。”慎節伯公握住妻子的手安慰。
戚苒懸在心頭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了一半,笑着點了點頭又轉而對何蕉蕉道:“等你身體恢複得再好些時,為娘帶你去燊廬草堂小住兩日。就快要過年了,年前讓見諒道長替你好好驅驅邪祟,我們再給三清仙尊們上幾柱香,讓他們保佑我的蕉蕉往後無病無災、一生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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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了有可以外出的機會,何蕉蕉隻休養了兩日便悠着戚苒帶她出門。
盡管戚苒覺得太操之過急,但何蕉蕉在她面前又蹦又跳的,還說早去早回早了一樁大事。戚苒想想也有理,于是與慎節伯公知會了一聲,便帶着七八個家仆收拾行李出城去了。
這一路何蕉蕉算是看明白了,從伯府到城門的路與點珠坊所在的位置全然是兩個方向,路上也沒見到任何一位伫影坊的舊人,想找個人問問青梧的下落都沒機會。
出了城門沒一會兒,遠岱見主子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道:“大小姐怎麼了?方才便見您一路都在掀簾子往外看,是在找甚麼人或是甚麼東西麼?”
“沒有。”何蕉蕉立馬否認道,後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異常,又慢下語調來,“我就是随便看看,沒找甚麼。主要是從前我日日在外面鬼混... ...”
鬼混兩字說得過于順口了。
隻是她倒也沒說錯。
在沽燕軒休養這幾日,她偶爾會從下人們的嘴裡聽說一些以前那位的不少荒唐事,“鬼混”兩個字自然也是聽來的。下人們說,一日十二個時辰,除卻吃飯睡覺的時間,其他時候大小姐基本都在外面鬼混。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甚麼吸引她的地方,總之人一醒來就往外面跑,全然把伯府當成臨時歇腳驿站了。
“我的意思是說從前我日日在外面向人虛心求教、交流切磋,這次在家躺太久,許久沒能出來透透氣了,所以我想四處看看,看看這百逾城裡有沒有新添甚麼值得我痊愈後出門向他學習的能人異士。”
這番鬼話說完後何蕉蕉略顯心虛。
遠岱雖聽得連連點頭,但她自然也是不信的。她來照顧主子有好些日子了,下人們對大小姐的各種風評她倒都沒少聽。
後半程的路主仆二人都未再開口說話,直到馬車安穩停在了燊廬草堂的門前,門口的小厮小跑着上前來将腳凳放好。遠岱先一步跳了下去,又轉身扶何蕉蕉下車。
站定後何蕉蕉下意識便擡腳往裡走,忽然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又調轉腳尖去到前一輛馬車旁候着,等戚苒下車整理衣裙。
戚苒雙手交握放于腹前,靜靜地等待霓彩将她衣料上起褶皺的地方拍平。準備走時她習慣性的微微擡起右邊的胳膊,等半天臂膀處還是空空的,她疑惑的看了眼面前心不在焉的何蕉蕉,見她一直沒甚麼反應,這才失落地放下胳膊,說:“我們進去罷。”
午後日頭正盛,趁着出太陽的時候天氣暖,來燊廬草堂求神問道的人着實不少。
這還是何蕉蕉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以前聽說過,卻從未來過。
進門的左手邊搭了一小排草棚子,棚子下面放着很多竹椅竹凳供人喝茶聊天;草棚子邊有條環繞着整個草堂而挖的小溝渠,溝渠裡水清見底,時不時遊過幾條石頭魚和小蝌蚪;再往裡走的右手邊,是一塊用内門竹和簕竹分劃出的區域,四五位文人雅士在此題詩作畫,一堆人圍在他們周圍觀摩點評,熱鬧卻不喧嘩。
伯府跟來的下人們拿上行李随燊廬草堂的小道士徑直去往後院,何蕉蕉随戚苒駐足在一盆葉片蔫黃的内門竹前。戚苒給了霓彩一個眼神,霓彩便鑽進人堆裡尋人去了。
不多時,霓彩便帶了一位胡須末過胸口的“老者”出來。
“失禮失禮,讓兩位善信久等了。”
“老者”将遮擋視線的幹枯竹枝順手掐斷,嘿嘿一笑,“最近犯懶了,沒好好打理這些‘小東西’。何夫人是行家,懂内門竹這嬌貴勁兒的。”
何蕉蕉這時才看清“老者”的臉。
哪裡是位老人,明明是個虛歲都沒到三十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卻留着一把黑白交疊的長髯,裝得老氣橫秋。
一看就是個江湖騙子。
這廂何蕉蕉在腹诽,一旁的戚苒笑着發話了,“道長說話還是那麼風趣。來蕉蕉,這位便是我此前與你一直提起過的、道行高深的見諒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