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還未完全被吞噬的天光足以讓薛奉鸾看清眼前的城池。
她離家已有三日,可惜運氣不佳,自離開上一個關隘後,包裹中的輿圖便不知所蹤。
沒了輿圖,薛奉鸾不知路該如何走。
本打算找處客棧先行住下,再從長計議。可直到天色漸暗,也未尋到其他城鎮。
眼前的城池無疑給她帶來一線希望,她加緊腳步,趕到城門前。卻逢守城士兵将要合上城門。
薛奉鸾一咬牙,沖進城門縫。
兩側士兵陰恻恻地盯着她,令人心内發毛。
如今朝局動蕩,各地叛軍并起,現下還歸在朝廷名下的城池都已加強把守,要求盤查包袱過所。而自己就這麼進了城内,身上的東西未曾給他們看過一眼,許是這個緣故,他們才如此看着她吧。
于是薛奉鸾卸下包袱,遞給近處的士兵,等他們盤查,士兵卻巋然不動,古怪得如同石像。
僵持之際,似是将領般的人朝她擺擺手:“走吧。”
她不敢松懈,朝城内走去。
隻走出不過十丈,薛奉鸾倏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守城士兵。
仿佛是錯覺,眼神如毒蛇般黏在她身上久久不移,可明明他們都各司其職,無人在意自己。
在她回身的那一刻,冷汗瞬間爬上脊背。
無人在意自己,才令她不寒而栗。
薛奉鸾沒敢再駐足停留,幾乎是逃一般快步離開此處。
天色已暗,城内萬籁俱寂,隻有幾點微光證實确有百姓居住。
作為當街行走的唯一行人,她心下不安,手緊緊攥住包袱結,挪動的步子也慢了下來。
雖不知時辰幾何,但按日落時分估算,遠不到宵禁之時,護城軍卻這般急着關城門,而城内亦無百姓私語。
此處猶如死城。
一細想便讓薛奉鸾手腳發麻,可羊已入虎口,現下隻得尋一處住所安身為先。
蹑步許久也不見一處客棧酒肆,失望細細密密朝她壓來。
她又走過一個拐角,一棟盛着光的低樓赫然出現在她眼簾。
湊近去看樓前的牌匾,“潼南客棧”四個字将她的心慌稍稍驅散。
薛奉鸾忙夾緊包袱,輕推門扉,使得木門吱呀一聲響,明明不大的動靜,卻惹得堂内稀松坐着的幾個人,側目看向她看來。
這些警惕的視線令她也變得緊繃,更覺不踏實。
薛奉鸾正要離去,掌櫃的卻從後廚飄然而來攔住了她。
“這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
“既、既是打尖,也是住店。”被神出鬼沒的掌櫃吓到,薛奉鸾一時結巴。
掌櫃粲然一笑,領着她就往角落的榆木桌子坐下。
已有一天未進食的人,為省銀子卻隻要了一碗清湯素面。
待掌櫃去後廚,她才仔細打量周圍。
零星坐着的幾個人無一不是坐在角落,而在她周圍,便隻有鄰桌相對而坐的兩位男子。
她斟好一碗茶,不動聲色地細細觀察。
一位身着錦衣,頭發一絲不苟地束于發冠;另一位身着麻布衣衫,衣料暗淡,像是穿了多年,已有磨損痕迹。二人對坐無言,也不似相識。
不過片刻功夫,掌櫃便端着素面置于薛奉鸾面前,她卸下包袱從中取出銅闆。
掌櫃觑見錢袋子裡有銀光,接過銅闆略數一下:“客官,您這錢不夠啊。”
薛奉鸾不解,她分明是按物價給的錢。
“這碗面一百文,住店三百文,這壺茶……”掌櫃素手指向她手中的茶碗,“您既然動了,便是十文吧,一共是四百一十文,您這連一半都不夠。”
“你這莫不是黑店?”聽到這價格,薛奉鸾面上的鄙夷之色一閃而過。
掌櫃自然能瞥見她的神色,卻也不惱:“如今叛軍占城,您上哪去也是這個價。您也不看看,除了咱家,哪還有客棧。”
薛奉鸾聽完,立刻捕捉到掌櫃話語中的信息:“叛軍占城?”
“是啊,十日便搜捕一次,誰家商販能好好做生意。”掌櫃将額間碎發挂于耳後,“您也莫要廢話,隻說給不給錢。”
她終于了悟進城後的心慌從何而來,也明白守城士兵為何不盤查她的包裹。
薛奉鸾一時不慎落入叛軍地盤,城内狀況她一概不知,若想趕着明日出城,怕是難。
若要了解情形,旁人皆不如眼前這位掌櫃,她便打算再拿錢并與之攀談,伸手向包裹探去,卻觸不到錢袋的綢布。
側身看包裹,哪有什麼錢袋。
此時鄰桌的錦衣男子起身向樓上廂房走去,還未踏出兩步,便被同座人絆倒,袖間彈出一個東西。
薛奉鸾循着這動靜看去,此物正是自己的錢袋。
麻衣男子起身,蹲在錦衣男子身前,一手拎起錢袋:“若是誤拿了姑娘的錢袋,兄台還是物歸原主為好。”
他把隻輕巧一扔,錢袋瞬時安靜躺在素面旁。
掌櫃秀眉微蹙:“敢在我潼南客棧行竊,瞻郎快将他打出去,永不接待。”
話音剛落,被稱作“瞻郎”的跑堂便抓起錦衣男子的後襟丢出門外,又嚴嚴實實合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