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硯。
自記事起這二字便于薛夫人口中同薛奉鸾三字捆綁,她對此太過熟悉,卻與它的主人從未相識。
每每學畫躲懶時,薛夫人便常念叨:
“鸾兒,你今後要嫁的,可是謝硯!”
母親喜歡誇大其詞,可薛奉鸾不解,那謝硯難道是什麼黃金澆築、碧玉雕成的人物嗎?
難道自己學琴棋書畫,隻為嫁予此人?
或許謝家顯赫,以至于薛家難以企及,但她與他皆是血肉之軀,又有何不同。
而今一見,除卻他的救命恩情,他分明同自己别無二緻。
他那面容的蒼白色在她跟前晃來晃去,甚至刺得她眸子發疼。
“薛小姐?”見她呆愣在原地,謝硯便從袖中探出手輕拍她的肩。
隔着衣料,薛奉鸾尚能感到這手冰得不成樣子。
此時院内一陣風吹進屋内,帶來馥郁桂花香,她才驚覺竟已入秋了。
她心内沒由來地想到姐姐,也不知她若活着,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添衣。
眼見此處僵住,半夏将圍在外邊的下人全揮退。
謝硯還是一副擔憂神色,薛奉鸾回過神來,忙答道:“謝公子不必太過憂心,我沒事。”
話音既落,又是一陣帶着涼意的風流淌于她身側,使得她輕咳兩聲。
半夏見狀,給她裹上一塊獸皮毯。
“先前不知姑娘是薛小姐,”那謝家少爺面上帶了幾分歉疚,“是某違背盟約在先,對薛小姐之事盡可相幫。”
薛奉鸾本想說無妨,但見他如此,推辭的客套話盡數咽于腹中。
“我确有事勞煩謝公子。”
謝硯一個點頭,轉頭對半夏吩咐:“你先去官府。”
半夏将紙揣入袖中,步履矯健,須臾間便沒了蹤影。
“現下隻有你我二人,說話也方便。”
房門大敞,謝硯站在風口處,如同一座白石雕像。
但薛奉鸾無心關切,而是直問最在意之事:“說來慚愧,方才無意間聽見公子提到賀家新娘失蹤之事,而家姐亦是嫁往賀家,卻于江陵失蹤。”
她略微頓了頓,以觀謝硯的神情。
此人狹長的眸子被眼睫遮蓋,竟未流露一絲情緒。
這反倒是讓她有些底氣不足,繼而開口,氣勢卻少了些許:“我不知是否為同一個賀家,但事關胞姐,還請公子說明其中關竅。”
那人還是如同雕像一般杵在那不說話。
薛奉鸾心一橫,下榻跪下:“我知公子救我已是大恩,若公子能助我尋到家姐,願以此身結草銜環,以報恩情。”
這尊雕像見她下跪,總算是活了過來,上前欲将她扶起。
她硬是撐着将話說完,還作勢要磕頭才算完。
“這本不難,姑娘何必行此大禮?”
謝硯将她扶起,替她拍掉膝上的灰,将她安置于榻,複又站回屋門大開的風口。
“那賀家确是薛大小姐的夫家。”他手指微曲,貼于唇上,掩住自己的輕咳聲,“可某的确不知此事,也未曾聽城中人提起過,就算有心尋人,也無從下手。”
薛奉鸾聞言,眼中頓時黯淡。
她分辨不清謝硯話中真假——那麼一個大活人不見了,城中竟無人知曉;賀家來信催促,他也視而不見。
那姐姐究竟去了何處?
“謝家與賀家交情不深,”謝硯一句話切中要害,似乎是看破她心中所想,“某隻覺賀家是無理取鬧,若非見到薛小姐,也不知此事為真。”
話畢,謝硯又掩面輕咳。
這人确實奇怪,分明身子不好,還總站着受風。
薛奉鸾沒忍住:“謝公子還是進來坐吧。”
謝硯狹長的眼眸陡然睜大,旋即又眯成縫,輕笑着:“薛小姐不必挂懷,某的身子倒是一直那樣,隻是薛小姐已與某解除婚約,某不忍因己之過污了薛小姐清名。”
這話本該讓薛奉鸾感動,可她心中半分感受也無。
此處是他謝家,若是她同謝硯傳出流言蜚語,那也是他禦下不嚴,就這麼做做樣子,究竟有何意義?
心頭是這般想法,但她面上卻流露出感激之情:“謝公子想得真是周全。”
謝硯将衣衫攏了攏:“此前不知小姐身份,自然不敢輕易透露,而今既已知曉,某定會全力相幫。”
“多謝。”薛奉鸾已是病急亂投醫,她不在意謝硯究竟是哪般人,隻要能替她尋到姐姐便好。
“某還要回房喝藥,就請薛小姐在這院子裡保重身體,若吃穿有缺便去找半夏。”
那人也不等她說話,擡腳便走。
直到傍晚,半夏才将她的新過所帶來。
半夏才剛到院子,便有一小丫鬟匆匆跑來:“半夏姐姐,少爺又病了。”
薛奉鸾耳尖,忙湊到半夏身旁:“謝公子的病嚴重嗎?可否帶我去看看?”
半夏面色微變,又輕握住她的手笑道:“薛小姐還是養好自己的身體吧,少爺之事您無需操心。”
“再怎麼說謝公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薛奉鸾回握住她的手。
雖說還未完全信任謝硯,但此刻的薛奉鸾不帶任何目的。
那人在風口處站了那麼久,又那般弱不經風,怎能不生病?
“不用了,小姐好好在院子裡休息,若少爺醒來知道我沒照顧好您,是要罰我的。”
聽半夏這麼一說,薛奉鸾偃旗息鼓,隻微微一點頭,便回屋去了。
隻是她耳力實在太好,沒走幾步便聽得半夏吩咐道:
“别讓薛小姐出院子。”
薛奉鸾隻覺如同被冰水淋頭,呆立原地,那麼溫柔的半夏竟說出那般冰冷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