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間靜悄悄的,空氣裡還彌漫着一絲淡淡的藥味。
林巧娘探頭往裡看了一眼,就看到郭師兄靠在軟墊上,盤腿運功,雙掌虛擡,緩緩吐納,房内氣息沉穩。他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比起剛剛撿回來的時候好了不少,眉宇間也不再有那種瀕死的陰沉。
林巧娘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努力讓自己的腳步放輕,生怕打擾了他。
她偷偷看了一陣,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這個男人。
——他可真是個大俠啊!
雖說現在虛弱得像是随時會再倒下去,但那種沉穩的氣勢卻依舊在,他身上的傷痕隐隐露出,看起來像是戰場上留下的,而他周身的那股肅殺之氣,就連運功的時候都未曾散去。
林巧娘正看得入神,不料一擡頭,正對上郭師兄的雙眼。
她一下子僵住了。
那是一雙深沉得像是古井無波的眼睛,黑得仿佛能吞噬光線,沉靜得沒有絲毫波瀾。林巧娘一時不知怎麼應對,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像隻被鷹盯上的兔子。
還是郭師兄先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你是誰?”
林巧娘怔了怔,趕緊挺直腰闆,清了清嗓子:“我……我是林巧娘。”
郭師兄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寒江月身上,聲音仍舊帶着警惕:“寒師妹,這就是你收養的孩子?”
寒江月走上前,語氣平靜:“已經十九了。”
郭師兄微微皺眉,似乎在努力回想自己的經曆,半晌後,他緩緩開口:“我昏迷多久了?”
“差不多三天。”寒江月答道。
郭師兄的手輕輕按在膝上,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低沉:“我該死的……還沒死成。”
林巧娘聽着,心頭莫名一跳。
這人到底經曆了什麼,竟然連自己還活着都覺得是個意外?
郭師兄沉默了一瞬,忽然擡頭看向林巧娘,眼神淡淡的:“你剛才看了我很久。”
林巧娘被他看得心裡一緊,連忙擺手:“沒、沒有!”
“有。”郭師兄語氣平靜。
林巧娘頓時噎住了。
寒江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巧娘,你不是一直想聽江湖故事嗎?郭師兄就是個活故事,你要不要聽?”
林巧娘立刻來了精神:“聽!”
郭師兄沉默了一瞬,終于開口:“郭威,字韬光,刑州堯山縣人士,太嶽劍派親傳弟子。”
林巧娘眨眨眼,聽得一愣一愣的,雖說她聽過太嶽劍派的名頭,可這地名、這派别,對她來說都太遙遠了,她自有記憶以來,從未離開過神仙不渡這個小鎮,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幾乎就是戲文裡的故事。
“太嶽劍派?”她忍不住問道,“是做什麼的?”
郭威目光微微一閃,看向寒江月,似乎在征詢她的意見。寒江月淡淡道:“巧娘終究是要進江湖的,你不妨告訴她。”
郭威沉默了一下,終于低聲道:“太嶽劍派,曾是北方最重要的劍宗之一。”
林巧娘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們是不是很多大俠?劍法一定很厲害吧?”
郭威卻沒有露出任何驕傲的神色,反而緩緩閉上了眼睛,聲音低沉得像是一柄鏽迹斑斑的老劍:“曾經。”
林巧娘察覺到他情緒的不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現在呢?”
郭威緩緩睜開眼睛,眼神裡帶着壓抑的憤怒:“石重貴聯合契丹攻山伐廟,太嶽劍派十不存一。”
林巧娘一愣。
石重貴她聽過,是後晉的皇帝,契丹人她也知道,是北方的強敵,可這兩者和太嶽劍派……又有什麼關系?
她正想再問,郭威已經緩緩握緊了拳,指節泛白,聲音低沉如雷:“太嶽劍派抵抗契丹,守山三月,死戰不退,然而石重貴早已暗中獻降,等到援兵遲遲未至,我們才知,這本就是一場局。”
林巧娘聽得心頭一跳,她雖對這些朝堂江湖的恩怨不甚了解,但單憑這幾句話,就知道事情絕不會簡單。
寒江月靜靜地看着郭威,目光複雜,輕歎道:“你是殺出一條血路才到這裡的吧?”
郭威微微點頭,聲音低沉:“我……逃出來了。”
林巧娘看着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雖然在這裡運功調息,看起來虛弱無比,可他的眼神裡,仍舊帶着劍一樣的鋒芒。
這就是江湖的大俠嗎?
她心裡震動不已,卻又隐隐生出一絲敬畏。
郭威緩緩閉上眼,低聲道:“我本該死的,可太嶽劍派還有血債未清。”
他的神色有些陰沉,眸色更暗淡了幾分。
林巧娘還想再問點什麼,可寒江月卻伸手一拍她的肩,半推半哄地把她往門外帶:“好了,故事聽到這兒,你該回去歇着了。”
林巧娘一邊被推,一邊掙紮:“哎哎哎,我還沒聽夠呢!寒姨,你怎麼就讓我走了?我還有好多問題沒問呢!”
寒江月懶得理她,直接把她往外推了一步,眼神微微一沉,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巧娘,乖。”
林巧娘一聽這個字,脖子一縮,頓時知道寒姨是認真的。她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往外走了幾步,但等到寒姨關上門,她眼珠子一轉,腳步頓時輕了下來,悄悄地繞回門口,耳朵貼在門縫上。
——寒姨肯定是要和郭師兄單獨說點什麼!
她才不會這麼聽話就走,怎麼也得偷聽點重要的東西再說!
房間裡一開始很安靜,隻有茶水被倒入杯中的聲音,接着是寒江月的聲音,語氣平淡:“你的傷還撐得住嗎?”
郭威嗓音低沉:“死不了。”
“嘴倒是硬。”寒江月嗤了一聲,“你能從契丹人的圍殺裡活下來,已經算你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