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霜降。
季府,廂房内幾盞落地攢花燈靜立。
窗棂虛掩,透出半抹天光,斜照在矮幾上,藍綠色的石頭泛着光。
缭缭青煙自銅爐升起,透薄的煙雲撲在季婉儀臉畔。
“爹,女兒真的沒事。”
季婉儀坐在榻畔,說話間下意識輕擡了擡腿,“咚”,腿磕至身畔矮幾邊角上。
矮幾上藍綠色的妖核輕滾了兩記,“磕托”落至地面,骨碌碌轉了幾圈,歇停至她腳畔。
“哎呦”
她吃痛驚呼,忙放下手裡的阿膠蓮子羹。擡手輕撚起綁在小腿跟的布條,斑駁的褐色疤痕展露于眼前。
心下歎氣,這麼長的傷口,怕是要留疤。
“你仔細傷口,腿傷得這般重,還逞強。”季忠皺着眉頭,瞧着她那傷。
轉頭便吩咐靜候旁側的翠兒:“快,去将清風堂的李大夫叫來,再瞧瞧,莫留疤了。”
“爹,真沒事,這案子的收尾也不好做。您别隻顧着我,将自己累着了。”
“好,女兒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爹爹了。”季忠聞言眼角微濕。
他擡手,攢着袖口輕拭了拭眼角,歎聲:“這便就要嫁人了。”
季婉儀捏着布條的手微頓,癡癡道 :“嫁人。”
對呀,早前妖獸劈頭蓋臉砸來,倒是把這茬事兒給忘了。
“是啊,幸而長楓來了。此番你二人成婚,也算了我這樁心事”
“表哥傷勢如何。”季婉儀輕将話題引開。
自昨日醒來,屋子裡七八個大夫圍着她看。無暇顧及同行的幾人傷勢如何,後面發生的事全然不知。
“楓兒都是些皮外傷,安養些日頭便好。”
其他人呢。季婉儀沉目思索着,沒應聲兒。
季忠見她眉頭深鎖,想是她擔憂楚長楓傷勢,“行了,爹這便去你表哥那兒,晚些再來看你。”
說着便向門外行去,前腳剛剛跨門檻,不放心又回頭叮囑。
“你切末勞神,安心養傷。”
待季忠腳步聲遠去,季婉儀側頭看向正拾掇碗箸的丫鬟翠兒。
“翠兒,将近日大夫開的傷藥取來。”
“小姐這要上藥?”翠兒輕轉身,握着筷箸的手微頓,擡眉望着她。
“用籃子裝上,多帶幾罐,去探望淩姑娘。”
“可……”翠兒輕咬唇,眼中躊躇之色難掩。
季婉儀睇了她眼,許是怕挨罰。
她輕笑,“有什麼事兒我擔着。”
說罷,季婉儀自榻畔起身,剛邁步,骨碌幾聲響。
她順着聲音瞧去,見是那枚藍綠色妖核,身子微矮,拾掇起便随手放至榻畔矮幾上。
颠簸着步子,行至門前,看着疏漏天光的雕花木門,手輕撫于門扉前推開來。
撲面而來的寒風,她卻覺着是暖的,恨不得多吸幾口,鼓脹于心肺。擡眸瞧去,天邊幾抹碎雲,淡泊澄明,心下豁然敞亮,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暢快。
前腳跨出門檻,卻聽身後半晌未有動靜。
掉身瞧去,卻見翠兒垂着頭,躊躇半晌才将藥膏裝好,默聲行至她身畔。
她提起挂在臂間的月牙白狐裘大氅抖了抖,覆于季婉儀身後。
翠兒垂頭悶聲不語,正欲替她系那縧帶。
“我自己來便是。”季婉儀說着,擡手去截那縧帶。
“小姐,這本是翠兒份内之事。”翠兒低着頭,聲線略帶鼻音。
語罷,翠兒未擡頭,指尖輕顫着,仔細将那鬥篷系好。又自提籃裡取出一物,放于她手裡揣着。
手下透來暖意,她垂目看去,見是團秀錦緞包裹的手爐。身畔的小丫頭,明明同原身歲數相當,做事卻如此利落仔細。
“翠兒,這些我都可以自己做的。”
“小姐,近日變化好大。是打算成婚後……不帶翠兒去了?”翠兒擡頭望向她,眼圈早已鏽紅。
變化大。季婉儀微蹙了眉頭,複舒展開來,擡手将翠兒眼角淚抹了去,“若真成親,自是會帶上你。”
“我以為小姐,不打算帶我走。”翠兒眼睫撲朔,淚珠滾落。
季婉儀笑了笑,“沒有的事。”
“至于這變化,自是曆經此番波折,想來凡事還得多靠自己。”季婉儀挽過翠兒,輕拍了拍她手,“别胡想,走。”
聞言,翠兒破涕為笑,擡手扶着她往西廂客房行去。
季府庭院大。
出了廂房翠兒引着,順着回廊過了道月洞門,碩大的魚池上僅偶有幾尾魚兒浮遊。
近日天氣驟冷,寒流猛蹿而來,略有降雪的意味。沿着池邊小石子路,穿過兩側幽竹,再過了道門。
院裡前嶙峋山石頂清水緩緩而洩,季婉儀攜着翠兒繞過山石,自左側上了幾步石階。
院裡的幾株喬木參天,零星幾片疏葉挂于鴉枝,偶爾寒風經過,又拂去幾片。
季婉儀默默記着路,自小那迷路的本事可謂是一騎絕塵,走哪兒都能丢。
上了階梯,兩人自長廊行去,這才到西廂房前。
季婉儀擡目瞧了眼這門,側頭睇了眼翠兒:“此處是淩姑娘住處?”
隻聽翠兒輕應了聲,擡手叩了叩門,“淩姑娘。”
無人應。
“小姐,淩姑娘許是有事出去了。”她轉頭望向季婉儀。
季婉儀斜身倚于窗前,透過窗棂瞅了眼,房内黑燈瞎火毫無動靜。
她扭身回看,“墨公子和表哥住處,距離此處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