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天,烏山林影簌簌,夜幕下紛紛揚揚撒着細雪。
斜斜坍塌的山廟間,黑色身影一晃,落至神像前。坍塌掉的神像原處,袒露出一黑洞洞足夠人行的井洞。
黑影縱身一躍,沒入了暗色中。
地下甬道内,明明滅滅一道燭光,灰影兒折疊在地面與牆面,被光拉得斜長。
墨軒穿過斷壁殘垣,快步走至玉魄樹前,看着眼前已然坍塌半數,早已枯竭靈氣的玉魄樹。
擡手,燭火探照出被劍劈出的人形坑。骨節分明的手攤開,青藍色石核靜靜躺着在掌間。觸及那玉魄樹時,青藍色的光源陡然暴漲。
“咔嚓”一聲脆響,甬道遠處傳來零星腳步聲。
墨軒身形一晃,便隐于亂石之中。
一蒙面黑衣人蹿來,頓足在那斷裂的玉樹巨石之下。跟着蹒跚兩步,又再度停下,望着坍塌的玉魄樹久久不動。
黑衣人舉步向前,擡手,撫向坍碎斷裂的玉樹,周身盈起淡藍色光暈,目色一沉。
停留亦不過片刻,自他腳底顯出一團黑影兒,人隐沒在黑影兒中,消失不見。
待那黑影兒消失之際。躲在亂石後的墨軒,緩步走了出來,掃了一眼那黑影兒消失處。
身形一晃,地面碎石輕顫,那殘垣斷壁間,再度恢複靜谧無聲。
夤月與墩日交替,天邊剛擦一抹亮。
季府,黛色青瓦上薄薄覆着一層雪霜,嚓一聲輕響,蓬松的雪粉被碾下半抹足印,壓實了。
房内燃着炭盆,着單衣打完八段錦的季婉儀正站定。潮紅的頰面浮着一層薄珠,聽見響動,擡頭看了眼房梁瓦礫,又垂目。
這大冬日裡的貓,不躲懶鑽炕,還這般鬧騰?
她緩步走至榻畔,拎起薄巾,輕碾去汗,換上一套幹淨單衣,便自顧穿着衫裙。行向那雕花大門,揚手一推,門便開了。
遠遠一道影兒暈着光團,執着風燈往這兒走。
順着光團瞧去,一道浮影兒自西廂屋檐一劃而過。
季婉儀擡手一揚,揉了揉因近日因看書而酸脹的眼。
近日,她頗廢了番功夫,查閱書卷,旁敲側擊的打聽,加上原主記憶,才算對這裡有了一知半解。
這矽卡大陸共有四國兩境,是個人與妖獸共存異世大陸,故能見修行人士,稱為靈術師。
靈術師多數于兩境活躍,一是青門境,二則是洛摹。而兩境有個不文說的規矩,除卻流通貿易的商人,兩境子弟皆不往來。
大陸有四國,炎國與烏國比鄰相望,白國與大靖接壤而立,自烏山山脈綿延而去便是洛摹。
大靖北上則是臨淵青門境,而她此處所在大靖,則是尋常百姓所稱之為的外陸。
外陸靈氣稀薄,且時不時有妖獸作祟,故而四國皆拟訂有不戰合約。除卻平日官府靈術師鎮壓妖獸異動,餘下也算四海升平,百姓安樂。
“今兒這馄饨做得好,皮兒薄餡兒厚,入口鮮嫩。”
她雙手捧着玉碗,用羹勺輕攪着,呼出氣,吹起濛濛霧氣一片。待得那皮兒繃了,不再發燙,一口将這白白胖胖的小馄饨,囵于口中。
玉白的齒锉磨,馄饨餡掀騰在齒間。一雙眼滴溜溜打着轉,瞧着垂挂在門前的紅幔帳,鮮亮的喜字,将口中馄饨囫囵一咽。
這麼些日頭,這婚事兒是半點兒進展都沒有。白日裡翠兒粘着,夜裡墨軒跟門神似的,她摸黑溜過去便被逮着。
這下去可不是辦法,得尋個突破點。
那被鮮香氣霧迷蒙的眼,閃過一絲金光。
救命之恩,如何不報答?
早前說了要賠墨軒衣裳,自是少不了給淩霄選一套,再讓楚長楓幫忙送去。
嘿,嘿,嘿,這郎情妾意,你來我往的。
季婉儀眯着眼輕吹口氣,乘着薄霧倒伏片刻,淺淺喝着那瓷碗裡的熱湯。
“翠兒,今兒去東市逛逛,叫上表哥。”
“好”
翠兒點頭應下。
東市,
兩側商鋪鱗次栉比,來往人群摩肩接踵,嘈嘈切切,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馬蹄得得,車轱辘滾滾打着轉,向前行着,随着一聲嘶鳴響。馬兒打了個響嚏,呼出一團濛濛霧氣,車轱辘的軋痕,便自斑駁雪地上劃停。
随着馬車歇停,一騎黝黑發亮的駿馬上玄青色大氅的清俊少年,一勒馬缰。
他輕踏馬蹬,翻身下馬,黑色雲繡履靴落至地面,跟着行至車廂窗畔。
靛藍色的垂缦間,緩緩探出一隻玉白修手,堪堪将撩起一角,顯出一影兒。
“表哥,淩姑娘墨公子二人幾番救我,你說送她們什麼禮物好呢?”
“你送墨軒淩霄謝禮,不該問問他倆,倒問起我來”立在窗畔的楚長楓,輕笑着看她。
“問了,那便少了驚喜。”
這聲兒一落,那垂簾跟着垂下,将那影兒也遮了去。靛藍色的車幕打堆疊攏,款款現出一抹翩影兒。
一襲身着明豔紅袍大氅的少女,自簾幕間行出,面若春雪漾梨棠,一雙俏目微挑,眼波潋滟,笑瞧着他。
路人颦颦回看,卻不知是哪家閨秀。
她身子微微一斜,執步輕探,一躍而下,全然沒那大家閨秀的規矩。
“婉儀,仔細摔着。”
楚長楓順風兒去迎,而她卻已婷婷立住。
看着季婉儀無奈搖頭,“都這般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這話一出,季婉儀眉輕挑,斜了眼楚長楓,沒說話。
像孩子,怎麼可能。
楚長楓繞行至她身後,擡眸一瞧,金黃色“陳記衣鋪”幾個大字,筆酣墨飽的嵌在朱底匾額之上。
“你都敲定好了,還問我,可是在府裡憋得無趣,想讓我陪你?”
“哪有的事兒,我是瞧着表哥傷好得差不多,定然想來出來透透氣,這才邀你出來。”
她說着,眼裡劃過一絲狡黠,垂目斂去“不過……倒确有一事求你。”
“何事。”
“這淩姑娘的喜好,表哥應是曉得吧。”
“你是說讓我幫淩姑娘挑衣裳?”
“是了,表哥也知,我同淩姑娘相處寥寥不過數日。她喜歡什麼款式,什麼顔色,如何能知。”
還未等楚長楓作答,季婉儀手一擡輕推着他,“今兒就靠你這個軍師了!”
翠兒則跟在她二人身側,三人前後進了鋪子。
待得挑好,季婉儀吩咐翠兒付了銀錢,三人便又尋着來時路回了府。
絮絮落雪,如撒鹽般輕落。季府院落裡,一青一紅兩道身影并立相行。
季婉儀頓足,那如火塗焰炙的紅色衣料便順着她足跟一貼,微側身看向旁側的楚長楓。
自鼻稍輕淌出“嗯”一聲,纖細的手自鬥篷間滑過,遞至他身前。
楚長楓看着遞來的包裹,疑惑道:“怎麼,連送也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