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大門外,月影映在雪地上,死白。地面映出三道斜影兒,那影兒,重重疊疊混作一片。
夜風嗚咽作響,絮雪輕揚,吹拂在紅衣少女頰面上,融出滴水,順着頰面滑落,似一滴未幹的淚,輕落在那融白之上,打出記坑。
“護她走。”墨軒背對着她,身形不動,劍卻早握至手中。
季婉儀從他身後望去,半敞着的季府大門,自心底爬出一道灰影兒,攥着她的喉嚨,她顫着聲,道:“出…什麼事了。”
旁側木洛穌輕“哦”一聲,微偏頭,瞧着凝目視向季府的墨軒,道:“帶她走,不怕我毀約?”
他說着,餘光卻的瞥向兩邊衖堂口處。
月影之下,皓白的雪地上,蠢蠢欲動的暗影兒。
墨軒沒有回應,斜手探去,脆鈴聲響起,一道星輝面前撒下,面前灑下,季婉儀順聲瞧去,懸浮的鈴蘭花鈴。
與之同時,身後傳來一記脆響。
她轉身看過去,原本在前的木洛穌,此刻正在自己身後,揚起的手兩指交疊。
季婉儀這才反應過來,方才那響動,是他指稍迸發出的聲音。
她掃眼向四周看去,街巷口毫無異處,鼻稍卻能嗅出一絲腥臭。
季婉儀下意識垂頭,掩住口鼻,垂目視下,身子卻一觳觫,腳便似是被鋼錐“砰”“砰”敲進了那雪地中釘死。
她愣看着,眼眶不自覺的顫着,入目之景都跟着顫動 。
足邊兩具烏黑伴着糜爛的屍體,袅着輕薄黑氣,以極度扭曲姿勢,擰作一團,那服飾,瞧着卻是她熟悉至極的季府傭人裝束。
季婉儀心下重重的一跳,鼻息竟停去半記。
那熟悉的面容,正是前日,替翠兒請大夫的小厮,怎麼會。
她身體不自主的抖,欲開口,連齒亦不受控制。半晌,顫着音才吐出句全話來:“季府的人…是怎麼了。”
“看樣子,都如這兩具屍偶一般。”木洛穌說着蹲下身,自那擰扭着的屍體後脖頸處,輕交疊劃十,“哧”幾聲,血肉翻翹,血肉模糊之中蠕動着一藍色小蟲。
隻見他兩指虛空處,浮着一冰藍色小蟲,蟲影袅着一煙黑氣兒,蟲僵直不動彈。他兩指緩緩内壓,藍光蓬閃,那蟲化作粉齑,緩緩落下,消散。
他偏頭瞧了眼前側的墨軒,眼中劃過絲狠戾,哼笑道:“這大手筆,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咯。”
“清子蟲。”墨軒凝語道,斜劍而握的手,指節自緊握,漸漸發白。
木洛穌拎着另一具屍體,揚指輕劃,頂上與身後,陡地響起冽冽聲。
季婉儀見那雪白倏地乍起數道黑影,她猛地擡頭,見自季府為圓心,湧來十數道身影,不是小厮丫鬟打扮,便是百姓裝束,皆以一種極怪姿勢,躍在虛空中,向他們襲來。
身後劍鳴音嗡響。
自墨軒斬劍之稍起,虎嘯聲揚,血色虎影兒奔行,那破空氣浪聲蕩徹街衖。
霎時,空中蓬起烏黑血霧,“簌簌”聲響 ,落在雪地,濺起一片凹點,似是宣紙上,揮筆潑墨,灑下一片黑色夜梅。
木洛穌輕揚手,随指尖發出脆響聲起,躍至浮空那幾記身影,凝滞。
瞬息間,幾記身影後頸,迸射出暗色血珠,“嘭”“嘭”“嘭”齊齊自空摔落,蓬起霧薄絮雪。
季婉儀身體被一股莫名的力拘着,不受控制憑自了兩步。
院落那皓白地面,數以萬計的藍色蛆蟲大小的蟲子,沖她奔來,鋪天蓋地的藍色瑩蟲,将淡紫色境幕染作藍色。
小蟲瘋狂的撞擊,落下,彈起,撲騰,透過間隙,朝裡看去,濺着殘血的八角燈籠,被風嗚咽吹着,是灰色。
血色漫蓬着整個院落,沒有那笑意和藹兩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沒有那着銀襖坎肩的俏丫鬟。
劍鳴虎嘯自院中傳來,她盯着那間隙看去,人影兒晃動。
季婉儀心中寂滅的灰,被這影兒,輕晃揚起輕風,掀起灰中一絲火星,濺在那心上,“轟”一聲,如點在火油,燃起炙焰。
季婉儀看着遠處躺着的身影,人先是怔了怔,怎麼會,爹早上還同我說了話,我等到他答複。
光幕陡地鋪開,将竄逃至府外的屍偶困住,瑩藍色子蟲蜂蛹撲來。
她踉跄走了進去,喉間迸發而出那嘶啞的力竭的聲音,貫徹整條街巷。
“爹。”
在寂靜的街巷中,聲音破空而出,帶着最後的希冀,猛地撲進那中心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