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雪從案牍前起身,她感覺到鎮魂釘的共鳴。山明水秀的眉目間有了一絲疏朗,案件終于進展了。
今年來,仙宗屬地大批失蹤的孩童接連被發現,都被挖去血肉,隻剩下一張連着腦袋的空皮,駭人慘狀震動天下。仙宗四大尊主之一的白家專理此案,她猶嫌不足,又調派同為尊主的玉家協理。
邪魔殺生以修煉,或噬靈,或攝魂,手段各有不同,這隻食人血肉的邪物即便在魔裡也屬兇殘之輩。
天下多年未出過這等惡性大案,明霜雪精心修補結界縫隙,各色魔物仙宗執法者抓了一批又一批,可那個食人邪魔始終沒有現身,必然修為不低,才得以斂息藏形。她将自己的鎮魂釘授予白家,專門來對付此等大魔。
如今鎮魂釘使用,看來大魔已經現身,白家處事果然迅速。可她一直等到晚間,桌上的案牍已空,卻始終不曾見來彙報此事者。
“世尊。” 剛入執法堂,一個身着玉青色校服,落落雅緻的仙首腦迎上來施禮,正是玉尊玉無痕。
明霜雪颔首回禮:“鎮魂釘已出,找到作惡的大魔了?”
玉無痕微怔,鎮魂釘是極品靈器,與主人的靈識相連,世尊可以感知,但此事他并不知曉,便回道:“想必白家已有斬獲,隻是并未知會于我。”
明霜雪略一思索,指尖一點熒光,向虛空劃去,刑獄卷宗在二人面前徐徐攤開。
玉無痕頓感不解。今日辰時确有一處特殊的關押記錄,是壓入等級最森嚴的封魔地牢,緣由卻很簡略,隻寫了是魔物附身,看起來并不像是食人案的大魔。
原本關押入封魔地牢需要層層批審,此等含糊不清的卷宗絕對無法過關。但執法人一行赫然亮着白成芳,白家世子。
玉無痕心下明了。四大尊主雖在仙盟略低于世尊,但在自己領地上是至高無上的尊者。各尊主的直系親信,從來都沒有好好彙報的習慣,更何況是白家的世子。他要關人,誰敢過問?
明霜雪看了卷宗,便親自去往刑獄。白家不報,說明此事尚未查清。
玉無痕跟随在側。明尊是四尊主之一,又是仙盟的世尊。她這樣的仙宗之主卻恨不能事事躬親,玉無痕已習慣了她的領導風格。也隐隐察覺出世尊似乎對當前仙家的執法狀況有所不滿,卻苦于無出色人才。
白家尊主白銜遠向來以處事嚴苛出名,世子又是世家公子裡的佼佼者。他們若不可靠,仙宗就無人了。因此玉尊雖協理此案,也并不多過問。白家也沒有跟他協理的意思。
可是不向玉家知會,玉尊不便多問;不向世尊言明,世尊就要親自來見了。明霜雪處事嚴謹,眼裡容不得半粒沙子。
刑獄是案情尚未了結的邪魔羁押之所,封魔地牢裡面關押的更是嗜兇成性的。仙宗以殺魔救世為己任,對邪魔是深植血脈的壓制,兩位尊主的氣息吓得刑獄群魔蜷縮抱首,發出瘆人呲呲聲。
明霜雪順着鎮魂釘的感應,一路來到深處獨立關押的牢房前。略一頓步,獨牢外層層加固的靈障消去,讓她看清了裡面情形。
隻一眼,明霜雪皺起了眉。
鐵鍊上穿着一個還未足量的小孩,趴伏在牢房中央,依稀可見裹着灰色的破布衫子,被滿身黑發蓋着,露出的半截腳掌蜷起,渾身微微顫抖,牙齒咯咯作響,正憤恨啃咬着鐵鍊子,似以此來抵擋疼痛。
聽見有動靜,蜷起的一小團猛地一抖,卻沒有擡頭。
明霜雪長眉未展,伸手撩起女孩臉上的亂發。
女孩猛地一偏,狠狠地咬上長指。
那雙望過來的眼睛漆黑地發邪,滿眼的憤恨與不甘,掩蓋了痛苦與恐懼,不願露出一點可憐來。明霜雪任她拿自己的手掌磨牙。
鎮魂釘确實用在她身上。可她隻是初魔之境,甚至還不是魔。連仙宗的血統都沒有,隻是個凡間小女孩。明霜雪拂過她臉上的亂發,鐵索輕輕從她身上褪去,她動了下,竟沒感覺到疼,這一怔已松了口,輕飄飄地落入明霜雪的懷中。滿眼都是如霜如雪的顔色,卻不冰冷,而是出塵的澄淨,邪思妄念、焦慮煩憂與渾身的苦痛一掃而光,如被月色輕輕攏着。
孤月卻猛地一驚,拼命不要讓自己沉溺下去,仙宗就是會這樣騙人,然後吃人不吐骨頭,她才不要再上當。
明霜雪看着女孩,這娃娃滿眼的掙紮,每根頭發絲都在抗拒,卻極度微弱,除了輕輕發抖做不了什麼。每一瞬都在警惕着,小小的年紀精神力卻強得可怕,被迫以警覺的形式激發出來。
玉無痕瞧着這丁點大的小女孩,倒是個不尋常的娃娃。渾身的骨頭不到一斤,光铮铮逆骨就有八兩。年紀小小,脾性不小,可惜是個凡人,若有仙骨,修仙修魔皆有大作為。
“何苦呢?”明霜雪輕歎,她還未成魔,身上并無殺孽,何必要經受這等酷刑。
玉無痕心知世尊必然是不能容忍的。
鎮魂釘是對魔寶物,莫說普通邪魔,便是等級已在魔尊之列,被鎮魂釘捕獲,也隻能盡鎖修為。普通邪魔被它鎮住必定無可脫逃,直到身死魂消。它雖對邪魔之外的生靈無殺滅之害,但鎮其修為的效用還是有的,這等極品靈器絕非常人所能消受,便是金丹期修士受了這一釘,都需要些時日恢複,何況是個凡間小女孩。
這個靈器,世尊從不對邪魔之外的生靈使用,便是邪魔,也很少出手。上等靈器皆認主,隻有明霜雪暫授的人才能驅動。
白家世子為何用鎮魂釘對付這樣一個凡間小女孩,還關押得如此森嚴。這牢獄處處都是不合理之處,隻是這是白家所罰,玉無痕也不好插手,正好仙宗有事通報,玉無痕便先退出。
明霜雪有心救她,渡了她一口仙氣,淨化了她的初魔之境。有這息仙氣護體,她将一生無病無災。
夜孤月迷迷瞪瞪的,躺在溫暖的懷抱裡,隻覺得渾身都輕了。她看不見她的臉,隻看見一捧雪白衣裳,恍如如練月色。又聽見耳邊傳來聲音,似乎是吩咐人送她出去。
等她清醒過來,已經到了刑獄外。孤月雙腳站在地上,先原地跑了幾圈,确認自己真的一點都不痛了,這才擡頭看向放自己來的姐姐。
姐姐真高,也真好看,像一尊出塵的神像。雖然剛才還打定再也不要信任何仙宗的人,但好了傷疤忘了疼,她内心還是不願将幫了自己的姐姐想成很壞的人。
為了出去,她什麼都可以做,誰都可以騙,但是不想騙她。
她低頭想了一會兒,才擡起頭望着姐姐,誠懇地說:“你放了我,我出去就要把他們全殺了。”
明霜雪摸了摸她的腦袋,這個小女孩的傲骨她已經見識過了。無端受此磨難,心中有恨難免,不過對着丁點大的孩子,闆着臉教育什麼不可走上邪路非免說教。苦痛非一時可消解,時光終會消磨一切。她渡予的一口仙氣會庇佑她長大。但願父母多加疼愛,蓋過曾經的苦。
得知鎮魂釘被收回,白家世子未經通傳,已趕到了執法堂,正堵着還未抽身的玉尊,旁邊還站着一個藍衣的高階仙執。
“……是我好不容易抓回來的,你跟世尊說了什麼?為什麼收回鎮魂釘?”
玉無痕施施然道:“今日我還未來得及面見世尊,人是世尊放的,世子要問就去問世尊吧。”
與他對面的男子一身白色錦衣,腰背挺拔,腰間懸着長劍、驅邪玉符等寶物,語氣透着咄咄逼人,“我自會向世尊解釋。”
“那便解釋吧。”霜清雪明之意湧入堂内,整個空間盈滿澄淨靈氣。
玉尊颔首,藍衣仙執躬身施禮。
明霜雪步入,出塵若神,白家世子的氣焰頓時矮了一截,恭敬行禮,“世尊”。
明霜雪未答,等着他的解釋。
眼見常年溫雅的世尊面無表情,好似一尊冷玉,白成芳也心知估計是世尊不滿他拿鎮魂釘對付小孩,可那又不是普通小孩,擡頭争辯道:“世尊,我今日抓進去的那女娃絕非看上去那麼無害。她……她不知修煉的什麼邪法,竟然能将我打傷,依她身上的邪氣,分明是個大魔!”
玉無痕略感驚訝,方才他就看出白世子身上帶傷,也估摸着因此脾氣不會好。沒想到竟是被剛剛那個丁點大的娃娃所傷。白家世子修為在世家公子裡屬最拔尖的,将要突破金丹後期。除了幾位尊主外,應無人能傷得了他才是。
明霜雪道:“你說那女孩是大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