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竟然能看見。
孤月匍匐在地上,鋪就一團灰色,不成形的小精怪争先恐後聚攏過來啃食她的血肉,她聽見簌簌的聲音,擡頭看見紫袍人長長的衣擺拖在枯葉上,慵懶地走到她身前。他的肩上覆着厚重的墨色絨羽,雍容厚重的袍子波瀾不起,行止優雅,不可比拟。
那個高貴的人物駐足,像打量着什麼有趣的事物。他大發慈悲地伸出手,擡起那張奄奄一息的小臉。他的手是冷白的顔色,孤月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喜歡我的禮物嗎?”他說,音調卻是柔滑的,十分悅耳。
“我的眼睛?”孤月說:“你給了我眼睛。”
“不止是眼睛,你想要什麼都有。願意跟我來嗎?”他的聲音十分誘惑,一種舒服的誘惑,孤月禁不住沉浸進去。
一個魔讨好地蹭着他的手指,像小狗乞憐主人的愛撫。他耐心地等着孤月的回答,兩指随意地捏住那隻魔,将它捏死了,就像捏死一隻飛蟲,魔的殘息萦繞在他冷白的削長指尖上。
孤月睜大了眼睛:“為什麼要殺它,它不是你的同類嗎?”
他笑了,冷白的臉與聲音一樣的誘惑:“魔,沒有同類。”
他輕輕一揮袖,墨紫的袍子侵蝕了天際,将天地換了,夜孤月看見高高在上的白玉禦座,魔神的聲音飄蕩在耳側,如毒蛇一般鑽入她的耳朵:“隻要你願意,它就是你的。”
夜孤月感覺身體很輕,一點凡世的痛苦都沒有了,她好喜歡這種感覺,着迷地看着發光的禦座,遲疑道:“我要怎麼做?”
“來,像我一樣做。”
禦座與光明消失了,還是在黑漆漆的密林,她被抱在懷中,他的懷抱和他的手一樣,沒有溫度,孤月的手指被包裹在冷白的掌中,小小的手心裡赫然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魔神握着她的手掌刺穿了一個人類的心髒,那個人驚恐地瞪着眼睛,就像她被剜去眼球之時。
“就像剜走你眼睛的人一樣。”魔神在她耳邊低語,“很簡單,你很容易做到。”
“不一樣。”孤月輕輕搖頭:“我就不會殺同類。”
耳邊的聲音笑了,忽遠忽近。
孤月又匍匐在了地上,她感覺到疼,感覺到就連那一點墨色都在從眼前消失。她忽然就怕了,雙手捂住流血的眼睛,驚恐地尖叫:“還給我!還給我!”
“你将為你這個決定付出代價。”那聲音還是柔滑地笑着,從容而玩味。
“你醒了。”明霜雪道。
夜孤月沾染了海棠花瓣的長睫還是阖着,半晌才緩緩道:“又沒過關。”
斷開心繪後,明霜雪問:“這次看到了什麼?”
孤月閉着眼睛,覺得明霜雪對她這次回答似乎更看重,正琢磨着說辭,一擡眼,眼角撇到端立身側的嚴嚴實實的雪白衣襟,瞬間頭腦清明、眉眼含笑:“我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我看見你在寬衣,冰肌雪膚,鎖骨微露……”
“此是色念。”明霜雪面不改色道。
夜孤月震驚了,她本來以為她會拂袖而去,三年不見她。沒想到這位仙宗至尊面對别人直愣愣的肖想,竟還能如此一本正經地診療?
她看自己像什麼?病人麼?
默認自己有病的夜孤月認命地閉上眼睛:“第三次過不了會怎樣?”
這次入念很快,畫面逐漸清晰,夜孤月很是坦然。
而明霜雪手一抖,險些震出心繪。
“是你。”一道聲音說。
這是她剛落入罪域。罪域死寂得可怕,天地灰蒙蒙一片,夜孤月垂死掙紮,明霜雪饋贈的那一點仙氣如星屑般四散,不成形的小精怪争先恐後聚攏過來吸□□純的靈氣,有一些甚至慢慢化出了形體,不消多時,她便會被吸盡血肉成為枯葉中一具不可分辨的幹屍。
忽然,精怪們發出驚恐的嘶叫聲,争先恐後地逃走,那些貪婪不舍稍慢一步地被一隻詭異大手撈起,銜在口中咀嚼。
彎折的大手覆滿黑色麟片,馬上就要拎起孤月。
這時,那道聲音響起了。
這聲音聖潔空靈。
一人輕飄飄地走來,墨色的紗被夜風微微帶起,周身流轉着清聖的光芒,邪魔們畏懼這氣息,驚惶失措地退避。
那個神聖的人物駐足,她面前的孤月長發鋪地,微光下依稀可見淺弱的呼吸,修長的骨節發青,還在緊握着。
心繪第三次斷開。
“你看見了什麼?”明霜雪。
夜孤月怔了一下,這次她的聲音,無端有些急切。
夜孤月眉飛鳳舞,開開心心道:“看見我登上世尊寶座,罪域、凡間、仙宗合而為一,再無分别。你拱手河山讨我歡,普天之下,唯我獨尊。”
“此是貪念。”明霜雪毫無波瀾道。
她正笑着,睜開彎彎的眼睛,正對上一雙清冷明淨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