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夜孤月扭頭看向殿外,廣袖一揮,暝夜與石台消失不見。
她大步走出殿,那道披着銀輝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端方如玉,似在等着她。
她周身的氣質和晦暗的罪域格格不入,孤月頓住,恍然想起師尊,怔了下,方擡腳過去。
“明霜雪,你怎麼逛到這兒來了?你不會是在跟蹤我吧?”
“你六十年來都住在這裡。”明霜雪沒有理會她的調笑,半晌才說,“辛苦了。”
方才,世家公子們的驚恐并非過分應激。且不說被仙宗丢入的邪魔,罪域靈氣稀薄,已到了極難忍受的程度,這對修仙之人是巨大的磨難,若要用一個詞形容,那便是“壓抑”。在這種地方,莫說潛心修煉,能不發瘋已是意志力的極限了。
當年她入罪域才是孩童,眨眼間站在她面前,已經成了身高不輸給她,氣場桀骜的罪域之主。
“倒也不是很辛苦。”夜孤月别過臉去,四處看了看,“反正有師尊呢。”
她的眼睛忽然有點酸。最初在罪域确實很辛苦,師尊并沒有教她什麼,卻給了她活下去的基礎。當初她筋骨盡斷,被邪靈蠶食,是師尊重塑了她的軀體,她才得以修仙。最初的三十年,她都要靠摸爬滾打,跟罪域各色邪魔鬥勇鬥狠,不知道斷了多少次胳膊腿。所以後來她斬殺那些邪魔的時候,絲毫沒有留情。
“師尊?”明霜雪識海忽然閃過溯回裡的那道影子。是她嗎?怔了片刻,理智回神,不可能是她。多少年的毛病,總是見到一些有絲毫像她的人就發怔。
“是啊,師尊。”夜孤月道,“我師尊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幸好有師尊,罪域才沒變成你們想象的樣子。”她踱步到明霜雪身邊,“在你們仙宗人眼裡,罪域是養蠱之地。本來嘛,還真是這樣,不過師尊來後就不是了。”
她回憶起師尊,依舊是滿心地崇拜:“我師尊好比天神,她的存在,成了罪域的秩序。有她在,罪域的魔不敢肆意殺人,魔與人,達成了互不侵擾的平衡。所以現在,罪域還有不少凡人。”
她認真地打量着明霜雪,師尊的聖潔,這世上無可比拟,連明霜雪也不行。
“這不可能。”明霜雪看向她,邪魔不可能創建秩序,它們之間永遠隻有殺戮。
這個夜孤月懂。魔與魔不存在信任,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信任這個概念。它們隻懂得弱肉強食、填飽肚子,而且永遠都在饑餓,一個個都好像是餓死鬼托成。
如果一個魔建立起了魔宗,那必然是這個魔強大到讓所有的魔戰栗、害怕、不敢違背,為了活命而不得不聽從于他,絕不會是因為信任、團結、抱團之類的詞彙。
還沒有魔能強大到這個地步。
除了傳說中的魔神。
“我師尊就是可以。”想到這兒,夜孤月頗為得意,向她炫耀。
明霜雪走向她,停步在她身前,道:“你師尊是誰?”
夜孤月訝異地挑眉。這是第一次,明霜雪主動靠近她,雖然并無逼問之意,但那壓迫感不言而喻,她一步不退,揚聲答道:“不,知,道。”
夜孤月心裡不僅不懼,甚至還有些竊喜,她太熱衷于捕捉明霜雪微小的神情了,能惹她動容,無論是開心還是惱怒,她都十分愉悅。
果然,明霜雪對這個話題十分關注,她又問道:“你師尊,現在在哪?”
“走了。”
“去了哪裡?”
“我怎麼知道。”夜孤月笑道,“她這樣的人物,我怎麼知道她會去哪?你在審問我嗎?”
夜孤月甩袖轉身,避開她的目光。她知道明霜雪問話的緣由。她也曾猜測過師尊的身份。但是,即便師尊是魔神又如何?師尊又沒害她,還重塑了她,是師尊把被仙宗殘害得不成人形的她救了回來,給了她四肢和眼睛。難道現在她入了仙宗,就會跟仙宗的人一起對付師尊嗎?
笑話。
而且,她真的不知道師尊去了哪裡。
她記得師尊走時的情形。那一天,師尊對她說,她要離開。沒有任何征兆。
她那時還小,身量不高,恭敬地立在台下,問師尊去哪兒?
師尊沒有看她,遲疑地看向天邊,竟然有些茫然,片刻道:“去赴約。”
她第一次看見師尊露出這種表情,那時她不明白,直到現在才隐約覺得,那是一種隻知道目的,卻忘了原因的神情。
或許有一件事,師尊隻記得必須去,卻忘了必須去的原因。
師尊再沒有回來。
“師尊走後,罪域又開始養蠱。我沒有師尊的本事,隻能把它們都殺了。”夜孤月緩緩道。她的語氣并無森然,隻有悠然。
這就是骨山的來曆。
“你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