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憲海沒有上完一天的課。
他中午的時候混在接飯送飯的學生家長中,跑到那個他熟悉的麻将館。
因為下午第一節是班主任李存田的課,鑒于前四年和上午他的态度,顧憲海經常偷偷罵他李老登。
能不上就不上吧,少挨點揍。反正他是這麼想的。
顧憲海打開麻将館的門,瞬間打麻将的聲音湧入耳朵,帶着股濃烈的煙味和汗味。顧憲海熟練的搬起門口的小闆凳,就坐在門口看這幫人吵來吵去。
因為顧憲海經常來的原因,對于他大家見怪不怪,更有老煙鬼拿着大旱煙逗他:“小小子,抽不抽煙?”
顧憲海接過他的煙吸一大口,然後被旁邊的姨看到,拍了下去。或許是沒想到顧憲海真的吸了,老煙鬼看着姨,連忙解釋:“不是不是,哎呦,我不知道這小子真接啊!哎,哎,桂兒啊!别掐!”
衆人聽到這邊的聲音,百忙之中瞅幾眼被桂姨拿笤掃追着打的老煙鬼,笑話幾聲,又接着轉頭打麻将。
二人鬧也沒鬧多久,桂姨便收了神通,她看向顧憲海,然後在挎兜裡掏出塊油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打開來看,是塊帶着果幹的油面包。
她将油紙連帶着面包遞給顧憲海,顧憲海道過謝後将面包收進棉服兜裡。
這裡人來人往的,大多數都是有孫兒孫女的老年人,偶爾會有幾個好心人看顧憲海可憐就施舍點東西,桂姨算一個,老煙鬼算一個,麻将館老闆算一個。
顧憲海本來想開口讓桂姨替他開一次家長會,但是想想自己的計劃,也就沒開口。
桂姨抓了把桌子上的瓜子遞給顧憲海,顧憲海接過後揣進兜裡,想吃就抓一把放在手心,跟桂姨一起在門口嗑瓜子。
他這身破不漏搜的棉服,還是桂姨兒子穿不上扔了的。他們這些人也不問顧憲海為啥不去上學,就當他是個流浪的娃,這倒讓顧憲海有些安全感。
至少不用被送回家。
這日子過着過着也是快,顧憲海在麻将館中縮了兩天,周六早晨,沒吃東西就往學校走,他也沒上過什麼家長會,不知道校門是到點開還是全天開。
這兩天就跟天漏了一樣,一直在下雪,風還刮的賊大,把那些冰涼的雪都吹進衣領子。顧憲海艱難的走到校門口,發現門還沒開。
好在他知道家長會是十點開,所以并沒有出來太早。
開門以後,顧憲海立刻沖進學校,隻是沒跑出幾步,就被保安一把拽住,拉到學校外面。
顧憲海:“……”行吧,我翻牆。
兩條腿一蹬好不容易翻過來,估計家長也都到齊了,他跟做賊般走到四年二班的教室,看到裡面李存田剛剛站在講台上,門也沒敲就開門進去。
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
或許是因為家長都在,李存田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發作,對于顧憲海的出現并沒有說什麼,隻是自己整理着講台上的教案。
顧憲海在這一瞬間,感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硬着頭皮往屋裡走。他那個位置旁邊,也還空着。
何峰的家長也還沒來。
顧憲海看着自己桌面上空白的三科卷子,看了半天發現大多數字都不認識,也就沒再看下去,轉頭再看何峰的卷子,兩科一百,語文扣了零點五。
顧憲海感覺自己像個二傻子。
在顧憲海還在自己懷疑自己智商的時候,何峰的家長終于到了。
他見過幾回何峰的父親,也就隻見過他父親,好像每次都是他父親送他上下學,給他送飯——他也從來沒有聽何峰說過自己的母親。
而這次來的人,從樣貌到性别都不像是何峰父親。
“抱歉抱歉,李老師,我是何峰的母親,有些急事處理,所以遲到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啊。”何秀妍先跟李存田道下歉,雖然聽起來沒有一點誠意。
她大步闊斧走了過來,坐在顧憲海身邊那個座位上,顧憲海被她身上帶着的一陣冷風凍得打個寒顫,緊接着就聞到股特别香的味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好像是花香。
何秀妍剛坐下,便注意到了身邊這個小髒孩……和他桌面上一塵不染的試卷。
顧憲海感受到她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試卷塞到書桌堂裡,雖然他還小,但也知道考零蛋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顧憲海聽了幾句,發現也都是原來對他們的話術,便也沒再聽下去。在座的這些也幾乎是廠子裡附屬的職工,對于李存田這個關系戶來講,都不重要。不知道何峰他爸在的時候,李老登是不是也這個态度。
他掏出早上剩的玉米面餅子,發現已經凍得梆硬了。
顧憲海縮在座位上,拿袖口擋住别人的視線,朝着餅子咬下去。
然後他就聽到微弱的嘎嘣一聲,他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大牙就這麼掉了。
顧憲海吸溜下流出來的血,滿口都是鐵鏽味,疼倒是次要的,他在想何峰媽媽是不是也能借他紙。
他不怎麼害怕,因為之前也掉過牙,當時還被吓哭了,以為牙掉了就不能再吃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