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那麼年輕……”
回到家以後,顧憲海終于憋不住洪水一般的負面情緒,慢慢癱坐在地上。
他拿出自己揣在兜裡的病曆,然後把它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裡,但是沒扔準。
白白已經是條成年狗了,因為好吃好喝的供着,它身上肉很多,或許是因為是串串的原因,它并沒有長得多大,還是小型犬的體型,此時看顧憲海回來,很是開心的搖着尾巴。
或許它是把顧憲海扔出去病曆當成了玩具,搖搖晃晃的走到垃圾桶旁邊,把病曆叼到顧憲海身前,還搖着尾巴。
顧憲海看着那帶着口水的紙團子,突然抱住頭大聲尖叫起來。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我連二十五都沒到,我、我還有……為什麼啊啊啊——”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無數的畫面無數個人,但是最後在尖叫聲中全部消失。
在尖叫過後,顧憲海又閉上嘴,他想到這棟樓隔音并不是很好,而房東大姨還在樓下。
他捂住胃——其實他根本分不清肚子和胃,隻是下意識的感覺到痛。
……
顧憲海沒再尖叫或者說話,因為屋子裡并沒有他想要傾訴的對象,而白白隻是一隻什麼都不懂的小小狗。
在沉默許久後,顧憲海上前抱住了白白。
他也想活,但是思來想去,他根本沒有什麼财力去治療自己的病。
而顧憲海從來都是個不想拖累别人的人——他不想再讓叔叔擔心;不想爛死在出租屋中給房東大姨添亂;也不想讓好不容易養胖養大的白白重新變回流浪狗。
但是他面對死亡和貧窮,無能為力,從小就是。
或者說,在看到病曆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那點微薄的存款根本就算不上什麼;而他這個狗/操/的人生,從四五十年瞬間縮短到四五年,不,或許更短。
顧憲海揉揉白白的腦袋。
“乖,那不是玩具。”他撿起病曆,然後再次扔進垃圾桶:“你想玩的話我領你出去玩,玩個夠,天天玩。”
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在回來的路上,顧憲海想過要不要再找些工作。但很明顯,隻要他的病曆還在,他就不可能找到工作。
沒人會要一個患癌的病人。
顧憲海就這麼在地上坐着,他這回沒有尖叫,隻是等着胃部傳來的疼痛漸消後,拿出狗繩給白白拴上。
“我們出去玩吧。”
于是顧憲海開始像個沒事人一樣的遛狗。
時間還在繼續,日子還得過下去。
在得知癌症的第二天早上,顧憲海睡了個自然醒,簡單的吃了一袋方便面。
或許是方便面太過幹燥,他又去廚房給自己灌了半舀子的水。
冰涼的水下肚,顧憲海口幹舌燥的感覺沒有消失,但是他的肚子越來越痛,最後隻能重新躺回床上。
還好白白算是小型犬,不用天天那麼溜。
顧憲海用被子包裹住自己,然後拿出手機打開聊天界面,上面鄭晏非的頭像在閃爍着,應該是約他上遊戲。
教師的職業病發作,他給鄭晏非發過去“上課時間要好好學習,不要天天打遊戲”的勸學名言。
然而,在對方問“那還打不打遊戲了?”的時候,顧憲海又毫不猶豫的回答了“打”,嗯,他已經不是老師了,根本要不了什麼師德。
是最近新出的槍戰遊戲,其實顧憲海并不愛玩,但是又感覺單機遊戲玩着特别無聊,就跟着鄭晏非一起玩。
有時候,友誼的建立很簡單,隻需要一問一答。
“你也玩這款遊戲嗎?”
“是啊,要一起玩嗎?”
于是鄭晏非成了顧憲海工作以後唯一的知心朋友。或許是顧憲海實在是太需要一個能陪他聊天的人,而能聽他瞎叭叭的人用手指就能數過來——鄭晏非就是其中一個。
上一個知心朋友宋鑫還在那信号不好的大山裡盡職盡責的扶貧,顧憲海其實已經很久沒再聯系她了。隔着長長的一千多公裡路,怕是以後想見面都難,更别提宋鑫還是公務員。
在王文入獄後,宋鑫的父親終于不再執着于讓她去考公務員,老人家轉不過彎的腦子裡,家裡有人犯事兒就會連帶着家裡人都吃不上鐵飯碗。
于是,宋鑫肩上的石頭落地,她再也不用為那個“鐵飯碗”而發愁。
直到大學,她才知道政/審根本就不審她那八竿子找不着北的舅舅;而且她以後想做的工作确實需要她去考公務員,于是剛自由沒幾天的小姑娘又開始備考公務員——這回是自願的。
顧憲海是羨慕她的。
走神之間,顧憲海被人砰砰爆頭,于是他的視角轉到隊友鄭晏非身上。
鄭晏非對顧憲海的死并不意外,他知道顧憲海打遊戲菜的很,反應也特别慢。
顧憲海玩遊戲都是玩消消樂,就算是玩也是打系統機械人,至于打真人,那就隻有送死的份兒。
聽着手機裡響起的聲音,顧憲海突然從記憶深處挖出來一段畫面,大約是上學的時候吧。
何峰跟顧憲海都不是愛玩的人,遊樂園也是很少去,或許是為了圖新鮮,兩個人趁着假期去了一趟天京的其中一座遊樂園。
因為開在公園裡,所以并不用門票,裡面遊戲設施也都挺多,顧憲海走過一圈後發現,其實并沒有什麼他想玩的東西。
摩天輪?
二十塊錢一位上去才轉一圈,不如搶錢。
顧憲海打從心底的抗拒這種無意義的消費行為。
走着走着,突然走到一家射箭小攤,看到中八次十環的獎勵是商場裡賣三百二十塊錢的毛絨大熊玩具。
顧憲海對自己很有信心,十塊錢十支箭,感覺中十環就和打中氣球一樣簡單。
可惜他的自信火焰,在發現自己拉着弓的手在抖的時候被澆滅了。
射出去的第一箭,正中靶子和他站立的地方的正中央。
顧憲海傻眼,他怎麼也不相信打氣球百發百中的他,換了個工具以後會這麼拉。
于是十箭射出去以後,顧憲海看着唯一一支在靶子上的箭,是四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