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吃不下東西,這回更是吃不下去了。
這時候,顧憲海突然慶幸自己遺書寫的早,如果拖到現在,那他豈不是什麼連長時間久坐寫字的精力都沒有了?
他這個當事人還在這想有的沒的,當事人家屬已經哭成個淚人,但是顧憲海實在是提不起精神去安慰他。
今年的年過得十分不消停,盡管天京市内并沒有煙花爆竹聲。
顧憲海經常聽到何峰隔着電話跟許延松許曼玉在不停的吵架,雖然三個人都挺讨厭許文複,但是該負的責任也是搶着負,一直在讨論怎麼照顧許文複。
那邊兩個人都想把許文複接回齊山省落葉歸根,但是何峰又想着讓許文複跟着他一起。最後吵的正主許文複心煩,兩張機票就跟着何秀妍回了龍茶市,留下三個人幹瞪眼。
許文複身體結實的很,除了腿有點瘸以外,劈柴燒火樣樣精通。何峰本來還怕他腿腳不利落,直到何秀妍發來許文複扛着一捆比他人還大的柴火的視頻。
何峰瞬間感覺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那段時間顧憲海經常以許文複為例跟何峰講述衰老并不可怕,結果何峰說自己怕臉上有褶子。
聽的顧憲海哭笑不得,原來還有這層因素。
有點餓。
在何峰忙着吵架的時候,顧憲海都是自己去廚房覓食,像小鳥叨食一樣吃幾口東西。他還有力氣的時候,也會跟着何峰學習做飯彈琴之類的,後來他沒力氣又餓,注意力越發的不能集中,就開始睡了又吃吃了又睡的生活。
連打遊戲聊天都不能讓他集中注意力,要知道,他是最喜歡玩消消樂和跟朋友聊八卦的。
他消消樂才玩到一百關……已經被列表好友超過了。
顧憲海關上了腿上的平闆,然後去看在陽台拔花的何峰。
他曾經說過,太勤奮的人不适合養花,而何峰明顯屬于太勤奮的人,幾千幾百的盆栽都能讓他澆死,非常敗家。
顧憲海轉頭,他努力的忽視身體上的難受,但是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用。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瘦成什麼樣子,也不想知道。
何峰在處理好發爛的盆栽後,坐到顧憲海的身邊蹭蹭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何峰跟他父母吵的越嚴重,就會越粘他。
何峰頭發是自來卷,這段日子他似乎是放棄了對于形象的管理,除了雷打不動的洗澡洗漱外,其他的一律不管。
所以他的頭發現在像是雞窩,哪怕梳過。顧憲海在推開何峰的時候還被他臉上的胡茬紮到了。
顧憲海曾經以為何峰是和他一樣體毛不茂盛,結果這段日子沒處理,顧憲海發現何峰腿上竟然長了腿毛,這發現讓他難得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一處——拔何峰的腿毛。
當天何峰就動用了剃毛大法,把自己身上除了私密部位的體毛連夜處理了,這行為讓顧憲海很是無語。
但是顧憲海明顯的感受到,何峰的記憶力似乎下降了不少,他從去年開始就經常忘記一些刻入肌肉記憶外的事,就比如他按照習慣洗了澡,但是忘記刮胡子。
胡子并不是每天都刮的。
他的車也放在外面很長時間沒沖洗了。
是因為長期不與社會接觸的原因嗎?
顧憲海不知道。
何峰拔完花後也沒有立刻去洗手。
顧憲海感覺嗓子又開始癢,他用紙巾捂住嘴,緊接着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出來的血沫子在白色的紙巾上綻放出紅花,像梅花。
今天是立春。
顧憲海突然反應過來,他在家裡待的已經失去了時間觀念,看到血沫子、想到梅花、想到春天。
天京的春天來的比塔蘭早了差不多兩三個月,如今是二月初,到了月末就能出去賞花,現在外面已經沒有積雪了。
在何峰擔憂的目光中,顧憲海把紙巾扔到垃圾桶裡。
“等月底了一起出去賞花吧,咱們小區是不是有梅花?我記得去年春天的時候,就你剛接我回家那會兒,我從陽台上看你站在花樹下,像偶像劇男主,賊啦好看。”顧憲海說的真心實意:“我還想再看一次,你站在花裡很好看,前提是你得把你這雞窩頭換個好看點的,嗯……反正你沒舅舅。”
于是何峰出門去剪頭了,很難得。
在一年前,何峰還能出去晨跑鍛煉,而現在因為顧憲海的身體原因,他不敢離開太長時間,就在家裡辦置了跑步機。
何峰一天到晚都陪着顧憲海在家裡,除了買菜以外幾乎不出門。
顧憲海怕他跟自己一樣已經分不清時間了,更别說何峰經常晝夜颠倒的看着他。
很多時候顧憲海都是睡着睡着,感覺有動靜,睜眼就能看到何峰在他的床頭或者床尾,檢查他的體溫和紙尿布。
很辛苦。
顧憲海不知道當時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愧疚和心疼雜糅在一起,他很想抱住何峰,但是腦子很昏沉,像鬼壓床一樣根本起不來。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太痛苦了。
在很早很早以前,在顧憲海還很小的時候,沒人會教他什麼是時間,什麼是光陰。他每天都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數着身上永遠不會消失的傷痕,然後把傷痕的主人一一對應。
那個還在冒血的長條傷痕是養父的、胳膊上腿上烏黑的掐痕是養母的、青紅交加冒着濃水的傷口是同學把他打傷後埋在雪裡堆成雪人……
傷痛永遠都不會消失。
顧憲海是個很記仇的人。在他還是顧憲海的時候,他會每天在夜裡用跟街溜子學的惡毒的髒話平等的謾罵每個人,但好像除了王文以外,他沒成功報複過别的人。
因為對于顧憲海來講,考上塔蘭一中、考上好大學、吃到鐵飯碗,就是對欺負過他的人最大的報複。
很遺憾,他的報複很多都失敗了。
而他的其中一位報複對象,有何峰的一份。
他和何峰第一次見面其實并不是在剛開學,他很早就見過一次何峰,那天他被小區裡那幾個小學的小孩圍着打罵。人就是這樣言而無信的生物,明明說好了逗他們開心他們就給他吃好吃的,最後他們樂的前仰後合也都沒給他手中的花卷。
這時候,何峰出現了,他趕走了那幾個小屁孩,那些小屁孩似乎都很怕他。
顧憲海知道要道謝,但是他道謝的話還沒說出口,何峰就後退幾步,捏着鼻子滿臉嫌棄的遠離了他,幾個穿着講究的小孩圍住他。
明明是小孩子,臉上卻也帶着如同大人一般谄媚的笑容。
他們說,哥,咱們離這小乞丐遠點,别被傳染到傳染病了,我聽說——
他們說了很多。
有時候,我聽說這句話,就是最有用的利器,它會傷害到很多的人。
顧憲海窩在地上悄悄的觀察着這些人,他感覺何峰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路邊的垃圾。
他們跟何峰說了很多顧憲海的壞話,直到有家長叫他們回家才停下。
這是場并不美好的相遇,更别說何峰在一年級的時候還扔過他的口糧,說他是垃圾桶,什麼都吃。
對于小時候顧憲海來說,發硬的饅頭是難得的大餐,隻要有一天不冷不餓他就會十分地滿足。他可以不在意何峰罵他,但是他不能忍受何峰扔他的食物。
他的第一次打架,打的就是何峰,因為何峰不讓他吃東西。
有潔癖的臭小子很容易就繳槍投降了,顧憲海把泥點子都甩了他的身上,而他看到白襯衫的泥點子,瞬間大哭起來。
所以這也是顧憲海第一次打勝仗,對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但是這事對于顧憲海來講,已經成為他用來笑話何峰的武器了,沒事就提起來。主要是當時何峰真的是關心他怕他吃壞肚子,結果被他彈一身泥,想想都好笑。
雖然何峰早就已經忘了,但是顧憲海還記得。
一個人承擔家務和照顧病人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好在顧憲海很是嗜睡,并沒有給何峰增添多大的麻煩。
他習慣性用睡眠壓制住難受和疼痛,從前也是,現在也是。
顧憲海吐出來何峰喂給他的米汁,他現在嘴巴裡都是苦味,根本吃不下東西。
被何峰硬灌下去半碗黏糊米汁後,顧憲海又吃了藥,他感覺肚子脹的很難受,但總歸是不餓了。
他自己吃東西就吃幾口甚至隻是吸一口,所以何峰實在是看不下去。
他在一個月前改變了策略,慢慢的往顧憲海嘴裡灌吃的,從少到多,直到現在一次能喝下去半碗米汁。
在給顧憲海整理好衛生問題後,何峰在顧憲海旁邊躺下,他還是放心不下顧憲海,最後也沒睡成客廳。
年後何峰又想帶顧憲海去醫院,但是計劃的很好,顧憲海發現的也很快,于是最後還是沒去成。
何峰最近睡得很不安穩,顧憲海看他買了安眠藥似乎要吃,但是還是沒開封的狀态,應該是怕睡得太死顧憲海有什麼事他不知道,所以一直沒吃。
何峰睡着的依舊很快,顧憲海卻很精神,他翻身去摸摸何峰的臉,然後在床上翻來覆去。
不久後,伴着何峰均勻的呼吸聲,顧憲海也跟着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