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騙他。

何峰沒有抗議，許文複能直接通知他而不是詢問，那就證明這事是這夫妻倆早就商量好的，他的意見并不重要。

他已經明白、或者說是習慣，這個家中，隻有他是外人，被排除在外的外人，他們兩個才是一家人——

何峰奪門而出。

繡山中學的學業很繁忙，私立與公立不同，嚴厲的管理和學業的壓力，逼迫着何峰放棄他所有的愛好專心去學習。在他表演完最後一次大提琴以後，就再也沒去少年宮學習過。

顧憲海答應過要去看他的大提琴比賽，但是何峰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果然，這人從小到大都是個騙子。

在繡山中學，何峰依舊是那個次次年級第一的優等生，哪怕是運動會，他也是第一。

但是何峰并不快樂。

似乎所有的老師都認識他，不，應該是認識他父母。每當他取得什麼第一、什麼聯賽的冠軍還是當什麼活動的領隊，大家都會用“不愧是許老師的兒子”“遺傳真厲害啊”“誰讓人家……”之類的話，來把他用自己的努力換來的成就随意的安插在他父母身上。

老師是這樣，同學也是這樣。

所以何峰隻能更加的逼迫自己，數學、物理……他根本不能掉下第一名的位置！

何峰發現，自己就是個輸不起的人。

他根本輸不起啊！

他要做到最好，好到他就是他，他不再是許文複的兒子或是何秀妍的兒子，他就是他……不，他必須要做到比他們兩個人更優秀！什麼方面都要！

但是人生路上，哪裡是一帆風順的？

在初三上學期的時候，何峰的語文成為了他唯一頭疼的科目，這100的成績讓他差點被第二的那位攆上。

他語文很差，對比其他滿分拿到手軟的科目來講。閱讀理解和作文永遠都是他的心頭大患，何峰也曾經找過補習機構，但是仍舊沒有用處。

他隻會背答題模闆和作文模闆，如果想要真情實感寫出來點東西，那真是要了老命。

最終，老師隻是讓他多看書，什麼書都要看一些，或許看着看着就開竅了。

于是他書架上逐漸多出來很多課外書，包括名著、雜志科普和網絡小說，終于不再是教輔和學習資料的天下。

何峰每天都會從晚上睡覺的時間裡抽出來半個小時用來看書，但是他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并沒有學會什麼東西。

然而，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他在偶然間看到了顧憲海聯考的語文試卷。他們聯考是同一張卷子，顧憲海足足比他高了十分。

十分能甩下多少人？

何峰并不喜歡别人在自己擅長的方面超過自己，這個“别人”包括顧憲海。他想到顧憲海曾經是那麼的差勁，什麼都要他幫忙……

他一直盯着顧憲海的卷子，直到顧憲海叫他，才把腦子中那些不好的東西甩掉。

“你作文為什麼寫的這麼好？”終于，何峰邁出第一步，他為了自己更好的成績，低下頭來請教顧憲海。

顧憲海很驚訝的看了一眼何峰，然後把自己桌面上的物理化學都挪開，給何峰讓開地方，然後拿出自己的筆記仔細的跟何峰講。

何峰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覺有些冷，于是從床上扯過毯子蓋在兩人身上——最近暖氣燒的不是很好。

顧憲海講的很仔細，他還拿出來自己考試時候的草稿給何峰看。可惜何峰真的沒有什麼天分，他左看右看，隻看出一個“編”字。何峰總結出來的時候，顧憲海還拍拍他的肩膀，說他理解的很好。

于是何峰開始跟顧憲海學胡編亂造，學那些煩人的閱讀理解，由于共情能力有限，顧憲海最後惱羞成怒，不想再教隻會跟标準答案擡杠的何峰。

于是何峰的提高語文計劃破産，他看着把桌子搬走的顧憲海，默默拿出最近在學的高中物理。他們班早就在初二上就學完了所有知識，而何峰在忙塔蘭一中的保送考試，考的是高一的知識。

接下來，除了寫字和偶爾的講題聲，屋子裡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何峰還是和往常一樣，他沒有朋友，爸媽都不在身邊，過年也隻能跟着顧憲海過。雖然年味很少，但是他挺喜歡這種生活的。

他喜歡和顧憲海依偎在一起，大多數時間他都很暴躁焦慮，而顧憲海似乎是有撫平情緒的魔力，讓他不由自主的靠近。

和媽媽一樣，又和媽媽不大一樣。

當顧憲海跟他表白的時候，他其實沒有太驚訝。或者是說，他雖然對感情很遲鈍，但也沒有遲鈍到那麼明顯的愛意都感受不到的地步。

最開始意識到的時候，何峰是十分拒絕的。

兩個男人談戀愛，這是那種地攤貨文學裡才會出現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出現在現實裡？簡直是離譜。

但很快，何峰就被他爸媽相親相愛的樣子刺激到了。這兩個人好像根本就不管他死活一樣，何峰早就已經不是小孩子，對于何秀妍經常騙他的話術自有分辨，至少他沒在家裡這幾間房子裡翻到兩個人的離婚證。

他隻是感覺很悲傷，他想自己應該已經習慣了被遺忘的感覺，但是心裡還是有一股無名火。他對父母年齡差十多歲的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愛情莫名其妙感到不服，他感覺無論從什麼方面，他都要赢過父母——

所以他答應了顧憲海的告白，就像是他一次又一次默許顧憲海用那種近乎狂熱的眼神看他一樣。

他要談一場更驚天動地的戀愛，而且要比他們更深情、更長久、更轟轟烈烈！

于是這場荒唐的戀愛開始，又平靜落下，生活并沒有什麼變化，無非是顧憲海從沙發上搬到何峰的床上，兩個人擠在一起聽英語聽力。

而好景不長，很快，何峰就得到了何秀妍和許文複已經離婚的消息。

他并不信他們說的鬼話，但是離婚證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跟我去天京吧。”何秀妍依舊是溫和中帶着強勢：“那裡有更好的教育資源、更好的學習環境，更适合你。”

媽媽。

何峰默念着這兩個字，他上學期剛剛得到一中清北班的保送名額。

“媽媽是為了你好，你之前不是想和媽媽一起生活的嗎？媽媽換掉了工作，以後不會再東奔西跑了。”

可是媽媽，我已經是大人了……

“你不是很讨厭爸爸嗎？以後都見不到了。”

你騙人。

你們都是大騙子。

何峰不止一次這麼想着。

但是他不能拒絕，何秀妍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回響，讓他久久不能入眠。

小升初也是，初升高也是，他們從來都是随意的安排他以後的道路，好像他自己努力得來的像個笑話。

何峰最後還是屈服了。

就當他為了更好的資源更好的環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