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是有活力的,但不限于有活力到半夜拿着滴血的斧頭站在别人床頭叫人。
許文複白天累的要命,歇息的好好的就被人叫醒,睜開眼睛發現外面天才蒙蒙亮,三四點鐘的樣子。
何秀妍拿腳一點一點的搖着他的肋巴扇子,可能是他身上又髒又臭的原因,也不願意上手。
眼瞅着他醒了,便也沒再動腳,往旁邊一撇頭,示意着要出去。還沒醒過來的許文複下意識怕吵醒家裡人,于是也跟着出去。
他們這大門也該修修了,誰都能進來,要是冬天野獸下山……不敢想。好在他小時候跟着家裡仆人學過一些木匠,之後上學勞動課也都學過,誰也沒想到最開始看不起的活計會成為現在救命的手藝。
離開昏暗的房間,許文複才發現何秀妍手中捧着一堆帶着褶皺的報紙,有地方報、有全國報。他低下頭去左右看,似乎知道了何秀妍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放心吧,這嘎達沒幾個人會來的,除了你們一家,隻有我和我娘了。”似乎是看出來他的顧慮,何秀妍開口道:“聽說你們父子倆以前都是大學的老師?”
不知道從她哪得來的消息。
許文複點頭,臉上還帶着細密的汗珠,很明顯,他還在擔心這附近有沒有其他的人。從前被看管的陰影實在太大,他老是忍不住多想,上次進山也是走的僥幸心理,之後再也沒敢進去了。
“能不能教我認字啊?我一天給你兩顆熟的鴨蛋,還有野果子。”何秀妍沒管他,接着道:“鎮上學校早就停辦了,但是我感覺以後不認字還是不行,村裡就幾個識字的,認識漢字的就更少了。你肯定比他們那幾個初中畢業的認識的字多吧?”
“不……不行。”許文複果斷的拒絕了,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的語言退化到了什麼地步,在家裡和家裡人交流的時候還沒發現,現在一開口,便感覺生澀不已:“這,不合……”
“我都天天上山上挖牆腳了,還管這個?這兒沒城裡那麼嚴,你沒看家家院兒裡都有自留地嗎?”何秀妍打斷他的話:“按情況看事嘛,就這小地盤兒、這大山溝子,連條正經路都沒有,上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要真跟那個城裡那樣,那我們都不用活了。”
“……啊。”
“我叫何秀妍,你叫啥?我就知道你家姓許,你是那個許文複?”
“……這都知道。”許文複拒絕的話在嘴裡拐了九曲十八彎,當聽到何秀妍講出他家的姓的時候,就知道,這活兒估計是推不掉了。
人家連他姓名都打聽到了,還有拒絕的餘地了嗎?
很明顯,沒有。
于是在每天應有的勞改過後,他還要偷偷去山上那個哨所教何秀妍認字。
聽她說山上有野獸,一般的村民隻敢在山腳下活動,她家以前是獵戶,家裡有幾把土木倉,一些武器,所以她不怎麼怕。
她不怕,許文複怕啊。他每天都戰戰兢兢的上山下山,生怕自己出了啥事。因為怕自己臭到何秀妍,他每次走之前還要整理下自己,雖然沒有什麼用處。
多次的反常還是讓家裡人發現了,就算有許文淑打的掩護,源源不斷的吃食也都逃不過父母的眼睛,許昀本來身體就差,被他氣的咳嗽半天,最終是顫抖着暈了過去。莊萍還是那個老樣子,許昀說啥她是啥,根本不管那些事。
老頭子醒來後又對他恨鐵不成鋼,吵着鬧着要絕食,又指着他鼻子大罵,仿佛兩個人有什麼世仇一般,仿佛許文複拿人家東西替人家辦事是多麼丢臉的事情一樣。或許是被何秀妍經常冒出來的驚天駭俗的話語感染,經常在父親面前沉默的許文複,終于說出了第一句反抗的話——
“那你就餓死吧,有本事别吃。”
然後将母親和妹妹拽到一邊,分着還熱乎的粗糧小餅——今天早上何秀妍去鎮上買的,作為村裡為數不多會雙語的人,雖然年紀還小,但依舊是個合格且優秀的翻譯。更别提她打獵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經常上山打些兔子野雞下來,送到社裡去分,久而久之這人緣也都攢下來了。
并不是沒人知道何秀妍和他早晚都待在一起學習。
随着天氣漸冷,冬日來臨,害怕野獸下山覓食,他們也換了離村子近的柴草垛子。這裡的人可不少,但都因為都拿過何秀妍的好處,看到也當沒看到,偶爾有腦子不清醒的,也會被何秀妍拿着棍子找上門打一頓,家裡人一般都不會說什麼。
廢話,自己家裡還等着人家接着打獵呢,還想吃肉就聽點話。誰都沒有人家拿手藝,一頓飽和頓頓飽,但凡腦子轉過來點彎的人都知道怎麼選擇。
很多時候,許文複也都會忘記何秀妍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
她實在是太好學太聰明太優秀了,就像一顆永遠都在吸食水滴的海綿,那些漢字一般說一次就會全記住,在劃完所有報紙後,又開始找許文複學别的知識。
甚至盯上了許昀,可惜老爺子天天氣性大的很,鬧絕食失敗後,又開始滿口道德倫理,何秀妍在遠遠看過後就嫌棄的走開了,并且和許文複講他爹活該被抓典型。
許文複附和着點頭,逐漸也放下了最開始的警惕心。
直到兩年後的某天,他遇到了不遠萬裡來村裡給何秀妍說親的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