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血池,”蕭玄看向他,“傳承蕭族最後的血脈之力……”
換血很痛苦。
極度虛弱帶來困倦,蕭炎卻不能昏睡,隻得咬牙維持清醒,忍受無法言表的折磨。
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蕭家人體内的血脈之力已徹底消失,不能像其他家族那樣以溫和手段激活,隻能采取最蠻橫的方式。
換血所需的時間不短,蕭玄在水池邊盤膝而坐,擡手凝起鬥氣——
蕭若渺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椅子,黛眉輕挑。
她,或者說,瑗鐘愛的材料、樣式、顔色、風格、高低、傾斜角度……
她也不客氣,指尖微動,椅子轉瞬來到身後。
女人坐下,雙手搭着椅柄:“你很清楚瑗的喜好。”
“略有所知,”蕭玄淡淡道,“比不上你師尊了如指掌。”
受限修為,薰兒他們聽不到蕭若渺與魂刁二人的對話,但蕭玄聽得到。
蕭若渺眸光微動。
蕭玄似明白瑗的想法,在盡量将她視作獨立個體——
盡管很難,盡管無法完全做到,他也确實在嘗試。
“先祖,”她唇角輕揚,似玩笑似認真,“你重男輕女。”
“從目前成就來看,你比他優秀,”蕭玄這回沒有沉默,“可你願意扛起複興蕭族的重任嗎?”
蕭若渺毫不猶豫地搖頭。
蕭玄輕歎:“若渺,一個人走不遠。”
衆人進入天墓他就有所感知,一路下來當然知道她的名字。
幾千年前,講完域外往事的瑗顯出難得正經,揮筆落下——
《蒼溟客》
萬象凝魂化此身,億載彈指堕微粼。
扶搖若赴青冥約,浩渺空餘碧海塵。
欲挽天河洗兵甲,獨撐孤月照荒榛。
星槎已沒重淵底,我亦滄波一粟人。
這位世界之靈向來喜歡文學創作,但大多用在迫害上。
蕭玄第一次見祂寫個人視角的詩,不由多看幾眼,記了下來。
……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遇見颔聯。
蕭若渺輕喃:“也許。”
瑗不知集體為何。
瑗無需知道集體為何。
域外戰争帶來集體,卻也摧毀集體。
而在鬥氣大陸……
作為世界化身,逛自家後花園,哪需要與人合作?
如果祂一直是祂,當然沒問題。
可祂變成她了。
她要突破鬥帝,要去往鬥氣大陸之上的大千世界,要攀登真正的巅峰。
那可不是她家後花園。
——一個人走不遠。
但蕭若渺确實毫無團隊意識。
從小到大,能入她眼的太少。
薰兒是好友,可兩人不算團隊。
琥嘉與吳昊……
四人勉強算集體,但她和他們沒有任何深度交流。
她在嘗試。
嘗試做人,嘗試維持關系,嘗試融入社會……
她失敗了。
天才受萬衆敬仰,本質卻遊離在外。
怎樣才能?
蕭炎的換血持續一月,前十二天洗去舊血,後十八天灌注新血。
他立于水池之中,無數血絲湧進身體,氣息逐步上升。
“轟!”
低沉聲音乍響,血霧四濺,紫金光芒自蕭炎體内漫出,将血絲阻擋而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蕭玄一愣,驚愕道:“這是?”
蕭若渺聲音略沉:“龍凰血脈之力。”
蕭玄瞳孔微縮。
隻存于傳說之中、連他都未曾見過的東西居然出現在蕭炎身上——
蕭若渺言簡意赅地解釋有關紫妍的事,蕭玄若有所思。
他皺眉道:“看來剛才清除舊血并未洗掉這龍凰血脈之力,如今大量蕭族血脈之力湧入蕭炎體内,龍凰血脈之力感到壓迫,忍不住爆發出來……”
龍凰血脈之力極度強大,足以跟鬥帝血脈之力媲美,即使蕭炎體内這種血脈之力的量不大也不容小觑。
如果無法消除龍凰血脈之力的抵抗,蕭族血脈之力就不能融入蕭炎體内,強行沖撞隻會令他遭受重創。
蕭玄清楚這點,卻不甚擔心。
銀光乍現,鎖鍊虛影一閃而過。
紫金光芒陡然黯淡,直至徹底消失。
“可惜,”蕭玄搖頭,“本能留下一點殘餘的。”
法則之力,哪怕隻是一絲,也對蕭炎大有裨益。
蕭若渺幽幽道:“先祖不止可惜這點,還可惜錯過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吧?”
蕭玄一怔,不由失笑。
“沒錯,”他颔首認下,“你不是瑗,所以我沒讓那古族妮子進來。”
蕭玄曾研究兩族血脈之力的融合,卻慘遭失敗,此後不再嘗試。
但那是因為兩種鬥帝血脈皆十分強勢,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若有第三種同樣強大的血脈——比如龍凰血脈——調和,未必不能成功。
古族的神品血脈可就在外面……
“與我是否是瑗無關,”蕭若渺冷淡道,“血脈是遠古家族安身立命之本、修煉不可或缺之重,薰兒不會給你。”
蕭玄哼笑:“我不能直接動手?”
“你不會,”蕭若渺直直看他,“即使被困千年,你也依舊無法像師尊那樣不擇手段。”
“——不然你根本不至于出現在這裡。”
蕭玄:……
這話好像在誇他,細聽起來又有幾分難受。
但跟瑗的氣死人不償命相比,蕭若渺實在溫和。
與祂認識久了,其餘都不算什麼。
“再說,”蕭若渺似笑非笑,“薰兒和清岚伯母如此相似,你确定瑗會站你這邊?”
蕭玄:……
他輕笑出聲,有來有往:“瑗不會重色輕友。”
“難說,”蕭若渺意味不明,“你畢竟不像師尊,既是色又是友。”
蕭玄:……
他轉移話題:“這樣看來,若渺非常了解瑗。”
不等女人回應,他又道:“我從祂那裡聽過一些詞,你們這是水仙?”
蕭若渺:……
“祂總喜歡造謠假的,”蕭玄略顯無奈,“你們明明很真。”
蕭若渺:……
她找回節奏:“造謠你和師尊總比造謠你和古元好吧?”
蕭玄一愣。
蕭若渺理直氣壯:“相愛相殺劇本不比遇人不淑加吃絕戶劇本好?”
蕭玄:……
那一刻,他激起奇怪的好勝心。
說不過瑗就算了,身旁這位明顯不是完全版、基本沒有記憶、勉強算他後人的蕭若渺難道也說不過?
絕無可能!
然,不等他回擊,蕭若渺就發出休戰信号。
看着她從納戒裡拿出的果盤和瓜子,蕭玄陷入沉默。
以瑗的能力,弄出能量體可以享用的東西不難。
每隔幾十年就送上一大堆,也不擔心他吃不完、喝不光。
享用這些東西已成為他消磨時間的方法之一,兩百年不見,庫存确實告罄。
蕭玄接過蕭若渺遞來的果盤與瓜子,算是同意休戰。
大殿寂靜,水池翻湧之聲掩去嗑瓜子之音。
不知過了多久,蕭玄忽然道:“蕭族的陀舍古帝玉碎片在你師尊那裡?”
蕭若渺握着剝到一半的瓜子,色澤稍淺的墨瞳微眯:“明知故問。”
蕭玄沉吟:“你知道他要做什麼嗎?”
蕭若渺不假思索:“不知道。”
蕭玄一噎。
蕭若渺看着他:“我知道他有點愧疚——半秒,不能再多的那種。”
蕭玄:……
他冷笑:“值幾個錢?”
蕭若渺鼓掌:“說得好!”
蕭玄:……
蕭若渺垂眸,在心裡道出前面未講的後半句話:“就像對瑗一樣。”
魂天帝曾非常直接、完全不符往日風格地告訴瑗:“我要獻祭中州。”
少女擡眸看他,神色清冷如霜、漠然似冰,隐約竟有幾分上古時不近人情的模樣。
“想就去做,”祂淡淡道,“問我作甚?”
這份罕見的正經沒能持續幾秒,瑗很快就大笑起來。
祂笑得坐都坐不穩,頭靠上他的右肩,身體不斷顫動。
……反正,距離感從來與瑗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