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簪子本身,做工是極好的,銀簪素面,雕刻精緻,簪頭鑲了一顆品相不錯的珊瑚珠,光是這一顆珊瑚珠就價值不菲,更别說搭配上特殊的镂空技藝。
這可不是一個亭長的俸祿能買得起的。
想起先前在刑部司,她就聽到趙勤說什麼花了五個月就從掌固升到了亭長,一個亭長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就能斂到這麼多财,上面的令史又是怎樣的光景?
開口就是三萬兩的改字費和兩萬兩的封口費,羅世榮上任這麼多年,又拿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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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鄭清容在馄饨鋪裡和梅娘子聊得正起勁,完全不知道刑部司因為真正的周公子到來而亂作一團。
反應過來的羅世榮怒甩趙勤一巴掌:“廢物,連個人都能帶錯,我看你這雙眼睛是白長了。”
趙勤被打了也不敢呼痛,一個勁磕頭賠罪:“大人息怒,都是下官的錯。”
幹他們這行的都是見不得光的,想改字買命的人不肯露面,隻事先讓人傳話約定好日子,到時候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
之前他帶人帶了這麼多回都沒出現過岔子,這次對方隻說來人是個穿青衣的年輕人,他一來就看見有個青衣男子站在刑部司門口,一番對比之下并沒有差别,是以先入為主以為他就是這次前來商讨事宜的周公子,誰能想到壓根不是本人。
更可惡的是那人還裝得挺像,叫他周公子時都不帶心虛的,直接跟着他進廳堂了,就連和羅令史談話時都沒有露絲毫破綻。
“息怒有什麼用,你現在要做的是找到那個人,這些事要是被他捅出去,你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羅世榮氣得不行,反手砸了個茶盞。
之前他有恃無恐是因為别人花錢改文簿,本身就落了個把柄在他手裡,他收錢辦事,對方花錢買命,雙方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狀态,沒有誰會蠢到揭發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誰會做。
但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假的周公子,套走了他收受賄賂的所有信息不說,事後還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要是被捅到明面上,他就算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趙勤顯然也是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連連應是退下。
茶盞磕到了他的額頭,茶漬和血液混在一起,很是狼狽。
底下的人一個個惶惶都不敢看。
誰不知道平日裡就屬趙亭長最受羅令史器重,靠着巴結谄媚,掌固做了沒幾個月就直接提拔成了亭長,平日裡有什麼重要的活都指給他幹。
像現在這般惹了羅令史不快的情況,還是頭一次。
趙勤掠過底下人或揣測或幸災樂禍的表情,陰沉着一張臉:“看什麼看,還不跟着我出去找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是讓人跑了有你們好果子吃”。
底下人諾諾應是,忙丢下手裡的活跟着他出去找人。
一直忙得團團轉的嚴牧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隻看見趙勤帶着人急匆匆地出去,那架勢估計找到人直接亂棍打死。
直覺告訴他今日這事和那位周公子脫不了幹系。
能把趙勤弄成這番模樣,那必然不是他先前以為的那樣。
他錯怪了。
嚴牧想要跟上去求證,就算有什麼事也好及時做出反應,隻是腳步剛動就聽得羅世榮喚他。
“做什麼去?手上的活都做完啦?”
“羅大人,我看趙亭長那邊似乎挺緊急的,我也想去幫忙。”嚴牧打着哈哈。
隻是他慣不會撒謊,一番話說出來跟唱大戲似的,假得不行。
羅世榮呸了一聲:“是真想幫忙還是幫倒忙,給我滾回來幹活。”
嚴牧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隻是被羅世榮再三警告後不得不回來做事。
一邊回來一邊朝門口看了好幾眼,心裡盼着趙勤他們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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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馄饨鋪子裡出來,鄭清容在街上溜達着消食。
攤販售賣着新鮮的瓜果時蔬,貨郎挑着扁擔走街串巷,遠處的搗衣聲混雜着孩童們齊聲誦讀的三字經,此起彼伏,很是熱鬧。
隻是熱鬧聲裡忽然多了一些不尋常的混亂,由遠及近,自小而大,伴随着哼哼唧唧的某種動物聲,以及攤子掀翻的落地聲。
“誰家的豬跑到街上來了?”
人群裡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惶惶一聲,驚破了此間的安甯景象。
年邁的老人拄着拐杖避讓,婦人連忙護着年幼的孩子,有攤販試圖驅趕,但那豬看着小小一隻,膘不肥體不壯,沒想到勁兒還挺大,一路上橫沖直撞,不知道掀翻多少東西,怎麼可能被吓唬幾句就停下,不僅沒被驅趕離開,反而愈加狂怒,直接頂翻了攤販的鋪子,售賣的東西滾落一地,又被重重踏碎。
倒是有在場的漢子見了準備上前拿下這隻發狂的豬崽,不過饒是那漢子再是一身腱子肉,也被豬崽撞得站都站不穩,更别說慌忙之中去擒拿了。
驚呼聲不絕于耳,現場一片混亂。
豬崽接二連三地被阻攔,也被激發了兇性,開始隻是頂撞鋪子,現在竟然胡亂撞人。
身形靈活反應及時的尚且可以利用地形和周圍物件避上一避,老弱婦孺難免吃虧一些,眼看着豬崽就要撲倒其中一個孩子,人群一陣驚呼。
射獵歸來的符彥正和一群世家子弟打馬遊街,個個神采奕奕,盡興而歸。
騎馬走在最前頭的符彥也不牽引缰繩,手持金弓做射箭姿勢,總覺得今日射中梅花鹿的最後一箭不夠完美,應該向左偏上半分,這樣射出去才算是漂亮。
身後人你一言我一語細數今日射獵的結果,不忘恭喜他又拔得頭籌。
回回拿第一,符彥對這種稱贊和恭維并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見這邊吵鬧不止,不由得眯了眯眼,喝一聲:“箭來。”
當即便有侍從應聲給他遞上羽箭。
符彥拉弓搭弦,箭尖瞄準發狂的豬崽。
嗖的一聲
箭矢離弦,破空而出。
幾乎是在羽箭射出的那一刻,鄭清容身形一動,帶離孩子的同時踹了豬崽一腳。
人和豬剛一分開,下一刻,箭頭擦着她的青衣衣角,铮的一聲釘入地上,火花閃現間,箭身已經穿破地闆,沒入地面近半尺。
衆人還沒從豬崽襲擊人的驚吓中回過神來,乍然看見地上不知何時插了根箭,一時又是惶惶。
符彥在馬上眯着眼瞧,似乎對于有活物從自己箭下撿回一條命之事有些詫異。
要知道他的箭可從來沒有射空過。
在他身後的世家子們也不由得一詫,要知道他們當中就屬符彥射藝最好,百步穿楊箭無虛發,這要是換作平常,出現這種箭落空的事少不得要起哄幾句。
但這一次,他們并沒有出聲。
倒不是因為不敢,而是因為他們的注意都被場中那位青衣少年給吸引了去。
不光是符彥,他們也是頭一次看到有活物能從符彥的箭下逃過一劫,驚訝有之,驚奇更甚,不由得都向場中的那人看去。
将孩子送到安全地方,鄭清容抄起賣魚男人的繩子再次奔向豬崽。
彼時豬崽因為她那一腳還在地上撲騰,哼哧哼哧不住扭動着身子。
她那一腳并未傷它要害,隻是讓它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的同時避開飛速射來的箭矢,隻要緩過這陣很快就會重新站起來。
鄭清容拉起繩子就開始往豬崽的四肢上纏,她的手法很是講究,起落輾轉間已經綁住了豬崽的腳和嘴,動作利落又迅速。
期間豬崽倒是反抗過幾次,但被她輕輕敲了一下豬頭後就老實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完全沒了先前的嚣張氣焰。
圍觀的人猶如劫後餘生,不敢想連壯實漢子都無法制服的豬崽居然就這樣被一個看起來像是書生的年輕人給拿下了。
旁人看不出門道,但高坐馬背上的符彥卻是看得清楚,鄭清容先前踹的那一腳無論是力度還是角度都極為刁鑽,四兩撥千斤,猛獸受了都能倒地不起,更别說一頭豬崽了。
能從他的箭下搶走一條命,這少年有點兒實力。
先前被救下的孩子的父親聞訊趕來,驚魂未定。
言語來往幾句才知他在家裡做事,一時不察孩子就跑出去了,聽到孩子哭喊才得知發生了什麼,一連向鄭清容道謝。
鄭清容讓他好生安撫孩子,轉頭又問起豬崽是誰家的。
豬崽耳朵上有标記,絕不是野生的。
這時有婦人滿頭大汗跑着過來,口裡念叨着“作孽”的字眼,連連給遭受損失的攤販和受驚的人們賠錢賠不是。
婦人的态度很是不錯,再加上沒什麼人受傷,縱然再怎麼不快,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嘴上抱怨指責幾句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見事态控制住了,鄭清容上前詢問豬崽跑上街的緣由。
婦人叫苦不疊:“說來也是闖鬼了,原本之前和阿昭姑娘約好了,今天來我家劁豬,誰能想到阿昭姑娘竟然是孟财主走失多年的女兒,孟家昨兒個把阿昭姑娘接回去了,這下也不好再麻煩别人不是,我還說重新約個劁豬匠,結果這豬不安分,一晃神就給它跑了出來,鬧成現在這個樣子,真是作孽喲老天。”
聽到婦人這樣說,鄭清容頗為驚奇。
她的驚奇不是來自有女子做劁豬匠這件事,而是因為一日之内竟然能連續聽到兩位奇女子的故事。
上有才女打架,下有姑娘劁豬,或許對世俗來說,這些事很是颠覆世人對女子的刻闆印象。
但師傅說過,女子的能力是無限的,永遠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任何一位女子。
是以她從來不會受制于任何刻闆印象,就像現在的驚歎也隻是因為奇女子都聚到了一起。
不得不感歎一句,京城果然是京城。
阿昭姑娘作為唯一一個女劁豬匠,京城不少人都認識她,此刻聽得婦人提起,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道起來。
“阿昭姑娘人那可是沒的說,性格好手藝也好,不像那些個男劁豬匠,價要價高不說,你請他來劁豬就像請祖宗一樣,好酒好菜備着,他還皮皮塌塌不幹事。”
“就是就是,上回我家請了一個劁豬匠,請吃飯給銀子又請又求,對方還推三阻四嫌錢少,後面遇到了阿昭姑娘,說明情況後人家二話不說就來了,我茶都還沒泡好她就把豬劁好了,手法那叫一個利落幹淨,我拿錢給她她說算是幫忙,隻要了一些油米,其餘的沒拿任何錢。”
“人家阿昭姑娘劁豬可從來不收錢的,報酬就是一些菜蔬米糧,我問過她為什麼不要錢,她說餓死的感覺太難受,她和她娘就想吃頓飽飯,我當時還挺可憐這苦命孩子的,沒想到竟然是孟大财主走失的女兒,唉,這些年真是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