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怎麼會發生這樣詭異的事情?而且,難道公主貼身伺候的人、難道國君與王後都沒有發現,卻被自己發現了?
這可能性太離譜,以至于吳覆下意識否定了。
西樓公主生活在内宮,蔔仁一個外朝臣子,縱偶然見過面,公主後面忘記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
對,應當隻是西樓公主忘記了,每天那麼多人伺候她,她當然記不住别人的名字了。
可是……他心中的一個角落,那個不可能的可能,卻還是存在在那裡。
“還有事?”樓月見吳覆不言語,反問。
吳覆忽然擡眼,黑沉沉的眼直接看了過來,他好像要說什麼,可是卻說不出口。
樓月皺眉,夜風寒冷,她不是很耐寒,也不是很想陪吳覆玩什麼大眼瞪小眼的遊戲,見他長久不說話,樓月轉身,對宮人吩咐,“回宮吧。”
宮人提着燈籠在前,驅散前方的黑暗,樓月跟着光亮前行,将身後的黑暗越抛越遠。
吳覆望着那一團光,感覺到自己身體緊繃着,他想說出口的話,令他的嗓子提前幹澀起來。他不習慣說那種話,也沒有人教過他。但他覺得,自己是該說的。
于是,他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響起。
吳覆說:“……謝謝。”
隻是這聲音卻被夜裡的寒風吹散了,而樓月已經走遠,于是這句話未曾飄入她的耳中。
……
回去寒柳院的小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蕪,越走越寂靜,最後隻有腳步聲回響在漫長的甬道中。那盞西樓公主所贈的燈籠,在漆黑而寒冷的黑夜中,是唯一的光亮。
最後,終于走到了寒柳院斑駁的大門口。
看着吳覆進了寒柳院,押送回來的一路上沒出什麼幺蛾子,太監放心地就要關門鎖門。
這時,吳覆忽然伸手,攔住了要緊閉的大門。
太監瞪眼,“幹什麼幹什麼!”隻當吳覆想沖出來。
若沒關牢他,上頭追究下來,可是自己的責任!
太監聽見吳覆說:“燈籠,是給我的。”
太監低頭,這才瞧見了自己放在腳邊的燈籠。這燈籠不過是薄紙糊成的,是普通宮人常用的東西,并不是那些主子專門用的五色琉璃燈之類的珍貴玩意兒。
這小子沒見識,還當公主随手給的燈籠是什麼好東西呢。
太監哼了一聲,隻想趕緊把吳覆鎖回院子裡,便提起燈籠塞了進去,然後關門落鎖,自己哼着小曲兒回居所去了。
寒柳院中,吳覆清瘦的指節捏着燈籠的木質把手,慢慢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寒柳院是沒有燈燭這種東西的。因此有記憶以來,每到夜裡,院子裡、屋子裡就是漆黑一片的。
小時候吳覆會很害怕,尤其是十歲之後,陪他長大的太監被生生打死後的那段時間,他很久很久都睡不着,他覺得那些黑暗像要将他吞噬。
後來慢慢長大,他漸漸與黑暗融為了一體,他沒有了那種害怕的情緒,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屬于黑夜的。近些年來,夜裡有時因為饑餓、或者寒冷、或者傷痛而難以入睡,他就會沉默地坐在黑暗中,一坐就是一整夜。
而現在,他有了一盞屬于自己的燈籠。
這燈籠散發着微薄的溫暖,隻有将手緊緊貼着外壁才能感受到。于是吳覆将左手張開,完全地貼在燈籠外壁上。
燈燭隻是小小一支,燃不了多久,吳覆回到孤冷的側屋之中,将它挂在床頭,然後在沉默之中良久地望着那團燭火。
他想着這燈籠的主人,西樓公主。
忽然改變的性格、忽然對他釋放的善意、以及今日為了他與朝中大臣的對抗。
她……為什麼……
這是一個謎團,讓吳覆無法想通。
直到夜色深沉,小小一支燈燭終于燃盡,吳覆的眼睛陷入了無窮的黑暗之中,一時什麼都看不到。他忽然心慌。
燭火滅掉時散出最後一點煙氣,融在了孤冷的屋中。
黑暗中,吳覆再次将手張開,貼在燈籠的外壁上。
現在已經感受不到那微薄的暖意了。
他孤獨地坐在黑暗中,不知為何,長久沒有睡意。
……
“原來是這樣。”
回到寝宮後,樓月命宮人去打聽一下前殿發生的事情,這才知道了那當胸踹了吳覆一腳的大臣名叫蔔仁。
“此人品行不佳,為了邀寵一直向國君進獻什麼美人祥瑞,卻不做實務,真是佞幸之臣!這樓國國君不像明君啊,連這般佞幸之臣都重用。”
樓月聽了蔔仁的事迹,大為搖頭,在心中暗加點評。
這蔔仁,作為降臣,縱對故國毫無感情,可何至于一直為難吳覆?吳國滅亡時,他不過不知事的幼子而已。若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向樓國國君表忠心,那真是行為卑劣。
暗暗鄙視了一番蔔仁,和不像明君的樓國國君之後,樓月才聽到秉燭說到吳覆因不識字而做不出詩,反倒逗得國君哈哈大笑的事情。
“他不識字?”
樓月先是驚訝,然後才恍然。
這時代識文斷字乃貴族的專利,書籍昂貴不已,普通百姓識字的很少。如秉燭這般的宮人也是不識字的,極少部分的宮人能因種種機緣巧合,認上幾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