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博望苑。
樓月縱馬正在博望苑的草地上馳騁,春風撲面而來,激得她心胸開闊,開心地大叫。
博望苑中雖是大片的山林草地池塘,但也有宮苑樓閣,往日國君偶興緻來了出宮打獵,便常在此小住。因此此番出宮,雲心公主求了國君王後應允,她們這些公主可以在博望苑中多住幾日。
這幾日下來,樓月日日縱馬,騎術都精進了許多,竟與雲心比試時都能不落下風。
她還讓侍衛教她張弓射箭,雖因剛開始練習,準頭欠缺,但到底入了門了。
一連數日,每日晨起對靶搭箭,午間縱馬馳騁,入夜在天幕下燃起火堆,烤着兔肉鹿肉。春日和和,諸位公主在宮外如出了籠子的鳥兒一般,樓月更是開心地根本不想回宮。
而被困在寒柳院中的吳覆,也自然被她抛在了腦後。偶爾她想起來,就想當然地覺得,他有了那些書可以讀,且她還專門囑咐了每日去寒柳院送飯食的宮人與吳覆多聊聊,他應該不像從前那樣孤寂了吧。
……
第二天,宮人照舊來送飯。聽到寒柳院中的這位問:“西樓公主回宮了嗎?”
宮人道:“尚未。”
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了第七天,宮人每天送飯時,與吳覆的唯一交談,就是他問自己:“西樓公主今天回宮了嗎?”宮人答:“尚未。”
宮人離開後,吳覆望着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柳樹,幾條柳條在春風中竭力地生長着嫩芽,好像有人會來欣賞一樣。可這裡是寒柳院,這裡隻有自己一個活人。那奮力生長出來的柳條,最終也隻能無人觀賞,徒然地在春風中飄蕩着。
春天來了,可寒柳院是這樣冷而寂。
吳覆撂開手中的書,一個字都讀不下去了。
她來到寒柳院,他的生命就是豐富的。她離開之後,寒柳院就重回死寂。
……
第八日,在王後派遣宮人的連連催促下,諸位公主終于意猶未盡地回程了。
樓月沒有坐馬車,而是騎在馬上,和旁邊的雲心公主悄悄咬耳朵,“下次還出來玩。”
雲心吐舌,“這次出來玩時間有些久,回去母後定要責罵我的。”
樓月大義凜然地表示共同進退:“你要是受罰,我跟你一起。”
雲心彎眼一笑。
一行人在中午時分終于從博望苑回到了宮中,果不其然,雲心公主被王後責罵,隻是雲心慣會撒嬌癡纏,拉着王後的胳膊,整個人幾乎要挂上去,王後對這個心尖肉的親生女兒疼愛異常,責罵了幾句就忍不住被她哄笑。隻是最後用食指狠狠點了她額頭一下,“下次再敢出去瘋玩,看母後還準不準了!”
殿中的其他公主見氣氛和緩,都笑着上前來向王後表示“不敢了”。
樓月站在人群外望着這母女慈愛的一幕,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了——這一幕可真好啊。
真可惜,她一個異界靈魂,在這個位面卻沒有這樣的牽絆。親情、愛情、友情,于她而言都隻是任務的一部分,就連她的身份都是假的,那些因這個身份而産生的牽絆又怎麼會是真的呢。
一派和氣的喧鬧中,樓月忽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但她強令自己如旁的公主一樣擠出笑容來,沒有掃了大家的興緻。
從王後正殿中退出,諸位公主四散回了各自的寝殿,樓月想了一下,想到自己出宮好幾日,也不知吳覆讀書怎麼樣了,有沒有遇到什麼不解之處,便繞路去了寒柳院。
守門太監開了鎖,樓月緩步踏入,那棵半死不活的柳樹飄蕩着幾根枝條,時近黃昏,而寒柳院中死寂一片。
樓月皺眉,吳覆呢?怎不見他?寒柳院就這麼大,他又不可能跑出去。
她推開正屋的門,卻見吳覆正躺在床上。他側身朝裡,因此樓月隻能看到他的脊背。随着呼吸的韻律,他身形在被下緩緩起伏。
原來已睡了。
樓月暗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她放低了腳步聲,本想轉身離開,隻是轉身時瞥到窗邊桌上筆墨紙硯攤在那裡,還未收拾,像是随便寫了幾張字然後就去胡亂睡下了一般。
樓月好奇他這幾日讀書進展,提着裙擺輕步走過去,見硯台上搭着筆,硯中的墨微凹。許多張紙被胡亂團成一團,扔在桌上,顯得淩亂不堪。透過團成一團的紙,能看到那紙上的墨迹,也不知寫了什麼字。
難道是練字練得不順?
她随便撿起一團紙,就要打開,背後卻忽然伸出一隻手來,将紙團從她手中搶走。
樓月吓了一跳,慌忙轉身,卻看到本在熟睡的吳覆不知什麼時候起身站在自己身後。
她皺眉,“你吓我一跳!”
吳覆将紙團攥在自己掌心,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
方才他半夢半醒,聽到她的腳步聲,疑心自己是在做夢,竟沒有第一時間醒過來。直到那腳步聲越來越真,他才猝然睜開眼,翻起身,然後就見到這蕭條灰敗的屋中,她背對着他,顔色鮮妍地站在那裡。
整個世界忽然有了色彩。
“……”面對她的控訴,吳覆低聲,“……抱歉。”
樓月見他認錯,便放過了他,伸手又去拿桌上那些被他亂七八糟團成一團的紙,“你在練字嗎?我看看練得怎麼樣了?”
可她剛要去拿桌上紙團,吳覆卻又伸手,将桌上的紙團一掃而空,攬入自己袖中。
“……嗯,練得不好。别看。”
說着,他動作飛快地将那些紙團傾倒入一旁的炭盆裡,然後将桌上洗筆的水直接潑入了炭盆中,那些紙團立刻被水打濕,其上的墨迹因此暈開,倒是再也看不清内容了。
吳覆暗暗松了一口氣。
下午時他是在練字。隻是無論如何心都靜不下來。最後無意識地,所有筆畫都自動組成了“樓”字,無論他準備寫什麼,落筆到紙上,最後都成了“樓”字。
最後,那些紙上每一個字都是“樓”,而他不知為何,越寫越亂,心想此時此刻她不知在博望苑中騎馬打獵有多開心。不知她有沒有一點點,一點點會想起他?
他沒有答案,最後隻能将所有的紙團成一團,将筆一擱,胡亂躺倒在床上睡下了。
吳覆那一套“毀屍滅迹”的動作行雲流水,看得樓月一愣一愣的,半晌,她疑惑皺眉:“不至于吧?”
不至于吧,自尊心這麼強嗎,字練得不好都不給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