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心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發愣般回望着樓月,良久,她喉間發出一聲歎息,“……是。”
得到了回答,樓月按了按眉心,覺得太陽穴愈發突突地跳。
她有些煩躁,“你視吳覆為敵人、為仇雠,我理解,因他與謝寒相争、立場不同。可你何必騙我說如今北戎亂華、中原凋敝,皆因他而起?我剛蘇醒,這七年間大事一概不知,你将我耍得團團轉!”
“我……”雲心開口辯解,“姐姐,我……對不起。我隻是不想你與他相認。”
樓月煩躁地打斷了雲心的道歉,覺得雲心的理由實在讓她不理解。
“我與他相認?他如今乃吳國國君,我不過一流民女子,我二人之間,天壤地别。就算我非與他相認,他認不認我還是另一回事呢!”
一股腦地宣洩完怒氣,看着雲心帶着歉意望着自己,樓月卻隻覺得疲憊。
被欺騙了,她還能怎麼樣。也不過是胡亂發一通脾氣罷了。
她是真心将雲心視作妹妹的,雖然她并不是西樓公主。她跳過了七年的時間,時間長河奔湧而去,唯獨将她落下。
因此,乍見吳覆,乍見雲心,乍見這些故人,她的心情是欣喜的。
可吳覆如今太過陌生,再加上二人曾經的矛盾,她不敢相認。
而雲心,樓月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與她相認。
在這個陌生的位面中,她作為一個過客,迫切地渴求着一些牽絆,能夠将自己漂泊的靈魂拉扯住。
她以為與雲心之間的親情,是一根堅韌的繩索,能夠拉扯住她的靈魂。
但顯然她是錯的。這親情是虛假的。
七年的時間過去了,所有人都變了,雲心也不例外。
這讓樓月想起穿越前讀過的一個故事——有一艘忒休斯之船,如果這艘船上的木頭被不斷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麼,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七年的時間,讓一個人不斷的變化,曾經嬌憨天真的少女,如今也變得成熟精明。現在的雲心,還是樓月曾經認識的雲心嗎?
樓月最終擺了擺手,“算了。”
說到底,其實是她自己的錯。
她最讨厭别人欺騙她,但難道她不是對所有人撒了彌天大謊——她從來都不是西樓公主,頂着虛假的身份,怎麼可能與雲心産生真實的親情。
她一開始就在欺騙别人,又怎能奢望别人不欺騙她?
想到這裡,樓月已沒有了憤怒。她隻剩下疲憊。
她是一個陌生的靈魂,這是一個陌生的位面,這些人都是過客。她怎麼能在過客身上,尋找自己靈魂的錨點。
想到這裡,樓月的心情平息了下來。
望着雲心,她最終隻是輕聲道:“算了,沒事了。一句謊話而已,我無所謂了。”
“夜深了,回去睡吧。”
樓月轉過身去,準備關窗。
她不想再與雲心說話了。她身心俱疲。
可她想關窗,雲心卻制止了她。
樓月皺眉,聽到雲心忽然開口問:“姐姐,有一句詩,前半句是……故歲今宵盡,後半句是什麼,你記得嗎?”
見雲心忽然說起毫不相關的話來,樓月皺眉。
故歲今宵盡,新年明旦來。這是她穿越前就頗喜歡的一句辭舊迎新的詩句。
“你問這個做什麼?”樓月警惕地反問。
雲心今夜,很是反常。
雲心捏着燈籠的柄,目光歉然,卻很堅定,她聲音溫柔,卻又帶着十足的強求之意,“姐姐,請你親筆将這句詩寫出來。”
樓月愈發感到奇怪,她的唇微微抿起,那張明麗而清倔的臉上,顯出明顯抗拒的神色。“雲心,你到底要做什麼?”
雲心歎了口氣後,幽幽道,“姐姐,我讓你寫這句詩的目的,與我欺騙你的原因,是一樣的。”
“我之前欺騙你,是不想讓你與吳覆相認。如今我讓你寫這句詩,是為了向吳覆證明你的身份。”
雲心咬着嘴唇内側,說出了她的打算:“原州城将破,我隻能以你為籌碼,命令吳覆退兵。”
樓月如聽天書一般,覺得不可思議,“退兵?怎麼可能?”
即将到口的肉,誰願意舍掉?
吳覆怎麼可能答應退兵?
可雲心聽到她的反問,卻擡眼定定地望着她。“他願意退兵。但有一個條件。他隻有一個條件。”
“他要你。”
樓月猝然睜大了眼。
她掐緊了自己的手掌,試圖從頭縷清思緒,“你讓我親筆寫那句詩,是要我自證身份?”
雲心點頭,“是。”
“吳覆口信,天亮之前,若證明不了你的身份,他即刻攻城。城破之後,他會處死我與謝寒。”
事情的急劇變化,已經讓樓月覺得太過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