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松了一口氣,想要說話,但剛張嘴,卻覺得嗓子啞的厲害。
這時宮人也端了一盞溫水過來,吳覆激動的神色漸漸收了起來,他将握了她許久的手松開,掖回被子裡。
然後才接過宮人奉上的那盞水,以勺子喂到她嘴邊。
樓月連喝了好幾口,喉間幹渴緩解,吳覆将茶盞放下,擦了擦她唇上的水漬。
這時禦醫也過來了,樓月昏迷這幾日,禦醫就在清輝閣的側殿随時候命,以防病情生變,因此來得很快。
診過脈後,禦醫說既然蘇醒,便已無大礙,然後将藥方調換成了滋補身體的方子後,吳覆便命他退下了。
屏退了宮人後,吳覆坐在床邊沉默地看着她,隻是用指腹撫摸她的臉。
一開始的撫摸還是很輕的,他像是怕把她碰痛了,好像她是水中的月影一樣,一碰就散了。
後來慢慢卻變重了,再加上他指腹帶繭粗糙,力道變重之後,摩擦着樓月的臉頰,令她不由得偏了偏臉,帶了幾分輕輕的怨與嗔,說出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吳覆!”
她輕輕瞪了他一眼。
吳覆輕撫她臉頰的動作停下了。她第一句話是叫他的名字。
于是他應了一聲,“嗯。”
他嗓子很啞,但因為隻是應了一個字,所以樓月沒有聽出來。
她反而沉浸在自己的興奮中,“綁架我的人,是一個穿着灰色衣服、長臉的瘦高個。我還記得他的樣子,你叫畫師過來,我給畫師形容,到時候他的畫像到處張貼,保管跑不了!”
“對了,我知道他是誰派來的,他是張相國派來的!真是奇怪,我哪裡和張相國有過節,這人為什麼要綁架我?”
“吳覆,我跟你講,這個過程好驚險!我本來在賞花,結果口鼻被堵住巾帕,我就失去了意識。”
“我被塞在馬車裡,他們一定想把我帶出國都,結果我半路就醒來了,把那個灰衣武士和車夫都踹下了馬車!”
“隻是那武士又追上來了,我和他搏鬥時被甩下了馬車,滾下了山崖。”
說着樓月在床上扭動了一下身體,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腿,竟意外發現自己并沒有骨折,身上确實很疼,但那是皮外傷的疼。
她不由得驚喜起來,眼睛亮晶晶地對吳覆說,“我竟然沒有骨折!太幸運了!”
那山崖不算低了,不過她滾下去的時候也沒有放棄,而是一直用手去抓生長在山崖邊的上的草木,想來緩解了她的墜落之勢,再加上崖下長滿密密的草,也算是緩沖。
滾下山崖後她就徹底暈了過去,想來是後來被親衛找到了。
這過程有驚無險,雖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最終沒事,因此樓月有種劫後餘生的興奮,話都比平時多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還是很厲害的,并沒有那樣柔弱,隻是等着他來救。
她想說,别人并不能再用她來要挾他了。她并不是他的軟肋。但這話她并不好意思說出口。
興奮地說了這麼久,樓月才反應過來吳覆一直不說話,他那樣沉默,指腹輕輕地蹭着她的臉頰,沉郁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
于是樓月看着吳覆,“我厲害吧?”
吳覆的喉頭滾動,像是在忍耐什麼,良久,他才沙啞着嗓子,“嗯,厲害。”
樓月得意一笑,輕輕哼哼了兩聲,下一瞬,卻見吳覆的眼中,忽然滾出了一顆熱淚。
因他赤紅的雙眼,那滾出的竟像是血淚。
那血淚砸在樓月的衣襟上。
樓月一下怔住,“你……”
吳覆他……哭了?
她從來沒有見他哭過,哪怕是少年時他被毒打地奄奄一息的時候,他都隻是咬牙忍着。她以為這個人是不會哭的。
可現在他怎麼……怎麼哭了?
他忽然俯身,将她緊緊抱住,将頭埋在她脖頸間。
她昏迷了三天,就那樣安靜地躺着,不回應他的話,不張開眼睛看他。就像是……就像是七年前她死在他面前時一樣。
那時他抱着她,頭腦一片空白,隻是茫然地叫她,“不要睡了,你醒一醒。”
他記得自己的嗓子是啞的,“我錯了,你醒來好不好,我再也不騙你了,我也不和北戎合作了,我什麼都不做了,我回到寒柳院裡,我願意被囚禁起來……你醒來好不好。”
但她沒有再醒來。她的身體漸漸冷了。她的靈魂消失了。他找不到她了。
現在她還會醒嗎?醒不來怎麼辦?他還能再一次幸運地等到她回來嗎?
“樓月……”他聲音極度沙啞。
“不要離開,不要走……”一顆一顆血淚,重重砸在樓月的脖頸間,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