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蓬萊宮中靜止,哪怕外面已經天翻地覆了,但蓬萊宮還是一個世外桃源。
虛假的桃源,終有被揭露的那一天。但吳覆絕不希望是現在。
他隻求讓他再多瞞一天。
樓月飛快下了兩層樓,還待再下,這時身後響起又急又重的腳步聲,她被攔腰一攬,整個人向後跌入了一個堅實的懷中,一雙手臂将她緊緊環住。
吳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外頭冷,你身子虛,該回去歇着了。”
樓月斷然否定,“不回去!我要出宮。舊王宮……舊王宮怎麼……”
吳覆面色如常地随口扯了一個謊,“舊王宮近日在翻整,怎麼了?”他甚至氣定神閑地反問。
白色的大雪在窗外飛舞,映照出一片慘敗的亮,打在他側臉上,反襯得他眸色深潭一般幽黑,叫人看不懂其中隐藏的情緒。
樓月見他這樣神情淡淡,一時覺得自己的反應太大了。難道她成了驚弓之鳥了嗎?
她問:“為什麼翻整?”
吳覆擦着她額上剛跑出來的一層薄汗,“總不能一直封着不管,時間久了,草木瘋長,雕廊畫棟都有些頹了。翻整一下,日後當做遊樂之地也好。”
樓月看他神色笃定,心中那剛才忽然冒出的驚慌慢慢平定了下來。原來是她小題大做了。
吳覆親口說吳軍已赢,不日将徹底獲勝,他的命運已徹底脫離了原結局,他将統一中原、成為中原霸主,自己怎麼卻總是擔心呢?今日又是怕他在漫天大雪中自焚而死,又是誤以為舊王宮中有什麼不對。
樓月想,看來她真是昏迷太久了,腦子都有些不清醒了,竟有些杯弓蛇影了。
懊惱地揉了揉眉心,樓月點了點頭,嘟囔了一聲,“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還以為……”
吳覆靜靜站在階上,神色沉靜地看着她,似有許多未盡之言,但都隻被他藏起,他隻蕭蕭肅肅地輕笑了一下,“還以為什麼?”
樓月搖了搖頭,“沒什麼,是我想錯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不由得攥住了吳覆的袖子,緊緊拉着他,這樣才能抵消掉心中那無緣由的惶惶之意。她忽然道:“那寒柳院翻整了嗎?”
吳覆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繼續扯着謊,“沒有。就讓它保持原樣。”他令謝寒将寒柳院封存,不許旁人進出。
樓月便忽然起了興緻,“那我想去看看。”
昏迷這麼久,這兩天醒來也隻是被吳覆按在清輝閣中,她其實有些悶了。今日大雪紛飛,景緻極好,而吳覆命運改變,樓月心情初定,便忽然起了遊樂的興緻。
大多數時候吳覆都極縱着她,更何況隻是這樣一個小小要求,往日他絕不會不應的。但他這次卻果斷拒絕了她,“你身子虛,今日下大雪,不宜外出。”
蓬萊宮是一座世外桃源,時間在其中靜止,不管外界改朝換代、天翻地覆,她都不會知道。所以她不能離開蓬萊宮。一出去,她就會發現他隐瞞的事情。最後一天,吳覆希望能和她如常地渡過,不生波折。
樓月不意這樣小小一件事竟會被他拒絕,她一時皺了皺眉,反而生出了些許反骨,“不,我就要去!”
說着又要下樓梯,但手腕卻被緊緊攥住,令她動彈不得。
“夠了!不許胡鬧!”吳覆低聲喝道。他臉色一沉,眼眸透出寒意,他本就面貌冷厲,這樣更顯得沉肅,氣勢沉沉,不容人拒絕。
樓月沒料到他會忽然這樣子,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強勢地打橫将她抱起,下了摘星樓,在漫天大雪中将人抱回了清輝閣。
……
因被吳覆那樣嚴肅地拒絕,樓月頗有些惱,回到清輝閣中後也對他使着小性子,偏不理他。吳覆卻強勢地按着她喂了湯藥,又不容分說地将她抱在懷裡,不容她一點拒絕。
樓月被他強行抱着坐在廊下,本倔着不理他,但看着雪景慢慢入了神,這一點兒不愉快也就消了,她的氣性本就來得快也去得快。她想,今日下雪了,那就不去寒柳院了。等過幾日雪消放晴了,再和吳覆一起去吧,順便也看看舊王宮翻整成什麼樣子了,等天晴了還可以去博望苑跑馬……她盤算着這些可以一起做的許多事情。
吳覆慣來是沉默的,他隻是把手臂收得極緊,薄唇緊抿着,下颌收出一道鋒利如刀的棱角。半晌,他忽然問,“月亮,以後……如果以後什麼都不用擔心,你最想怎麼過?”
如果沒有系統的生死威脅,她想怎麼過?樓月很少想這個問題,畢竟她在這個位面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因此吳覆這麼問,倒讓她一時陷入沉默。但這個假設很美好,讓她不由得沉浸了進去。
半晌,她才慢慢道:“……如果什麼都不用擔心的話,我想去很多地方,天南海北、天高地闊,輿圖上好多城池、遊記裡許多山水,我都沒有去看過,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這個位面長什麼樣子,有什麼風光,樓月還是很好奇的。不過……不過吳覆忙于政事,倒也很難這樣陪她四處漫無目的地遊玩。而樓月自己……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離開這個位面。假設終究是很美好的,因為假設中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
吳覆的聲音低低的,隻是應了一聲“好”。以後她就可以這麼自由自在地過了。
樓月便就着這個問題反問他,“那你呢?你的日子最想怎麼過?”
吳覆微微仰着頭,他神色極平靜地看着漫天的雪,在沉默了良久之後,半晌,他忽忽笑了一聲,說,“就這樣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