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師尊,安旭明明沒有下輩子了。”乘戟直視着木青莳慢慢說道。
是的,沒有了,當然沒有了。
煞陣大多以生靈做祭,凡是做了祭的必然死相凄慘永世不得超生,更何況剛剛那陣兇惡異常,結局隻會比以往遇到過的那些更甚。
但是——
“你一定要現在說這些嗎?”沈情直視着乘戟的眼睛,他的五官生得昳麗,長睫下的目光晦暗不明,顯出幾分陰冷。
“你一定要,”他一字一句的重複道:“現在嗎?”
乘戟皺了皺眉。
兩個徒弟眼看着就要吵起來,木青莳頭暈眼花,心中煩悶,趕緊出聲制止。
“她在陽間逗留太久,魂魄四散,如今被我強行聚在一起送進忘川,前塵皆忘,何苦讓她再為往事所累。”木青莳看向乘戟的目光沉靜,“更何況聚祟陣的祟引若無堅定的決心,如何引來邪祟。”木青莳看向乘戟,“安旭并不無辜,他什麼都知道。”
“可師尊又怎知那女子願不願獨活?”乘戟望着秋玉消逝的方向,流着血的手因疼痛微顫,“師尊并不是什麼都能知道。”
謊言當然隻能是謊言,無論是善意的、惡意的,都是謊言,木青莳當然知道,他從小将坦誠正直當做自己的人生準則,卻也曾為不得已之事撒過謊,正如眼下,隻能将自己置于一個又一個謊言之中……
木青莳垂手答道:“我隻做我能做的,再餘其他,也隻能交予天命來斷。”
乘戟點點頭,“師尊原是這麼想的。”
木青莳覺得他這話裡有話,正欲再問,沈情卻是忍不住了。
“要無辜之人為死有餘辜之人陪葬,這就是你要的?”
沈情微眯着雙眼,目光犀利。他長得不太像他母親,看來是更像父親。
木青莳感覺心頭紛亂,沈情是他師姐祁珞的孩子,和魔門之中魔族誕下的子嗣。
一切都捋清了。暮蒼山的上任掌門玉折仙尊有四個弟子,周持芳、祁珞、木青莳還有江沉雲。祁珞與魔族相戀,叛出了仙門,那魔族男子後來遭到仙門圍攻身死,祁珞便帶着遺腹子沈情四處躲藏,後來沈情三歲的時候,祁珞把他托付給了木青莳。
木青莳看着沈情的側臉,心中悶悶的,想起沈情在夢中對他的诘問——
師尊為什麼沒有聽娘親的話照顧我?為什麼要辜負我?
空氣忽然變得緊繃起來,四下寂靜。
“叮鈴——”遠處傳來鈴聲,空靈又悠揚。
安旭忽然開始不安的掙動,口中喃喃道:“松筠……松筠……”
黑暗中,謝柏舟自遠處走來,她手中舉着一把引魂幡,依舊是下午那一身素白。
“小玉、阿旭,我帶松筠來了。”
木青莳猛地回頭,眸光微動,昭世脫手将那引魂幡斬斷了,咬牙道:“我說過你不能帶沈松筠來這裡!”
沈松筠執念太深,而聚祟陣陰氣太重太邪門,荒魂野鬼靠近了很可能會變成厲鬼邪祟。
空氣中血腥味越來越重。
木青莳這才看清,謝柏舟的手背在背後,而在她身後,一道長長的血迹,從她來的方向蜿蜒而至,她嘴唇慘白,卻笑了,“無人渡我,我且自渡。”
“師尊……”乘戟緩緩地開口,目光望向清風崗的方向——
那邊忽然閃起了紅光,照徹天際,像是一片血迹。
木青莳咬牙,扯下一塊布條信手寫上克制的符文,綁住了謝柏舟仍在滴血的傷口,問:“是誰叫你這樣做的。”
這是血祭之術,是聚祟陣延伸出來的另一種,亦是暮蒼山禁術。利用人血和殘魂的執念吸引邪祟,不如聚祟陣那般兇惡,但卻更簡單。
短短一晚,遇見兩種暮蒼山禁術,讓木青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難道不是禁術嗎,怎麼别人都會,他暮蒼山掌門卻不會?
謝柏舟目光已經開始渙散,道:“不知道……一個男人告訴我,若是看到個一襲黑衣、傲骨淩人的男子,便帶句話給他——我還想,如何辨得這樣一個人呢?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才明白。”謝柏舟輕笑,氣若遊絲道:“他讓我告訴你,他種下了因便一定會來取果,你逃不掉。”
什麼因,什麼果?木青莳氣得想笑。
自他穿進這個世界,身邊每一個人都是謎語人,這個不說那個不講,有時候話說了一半,又匆匆截斷諱莫如深。隻留他沒頭蒼蠅似的瞎猜,然後再從原主那些夢裡窺得一些蛛絲馬迹。
那個“他”經曆過的,做過的,對的錯的,可以彌補的,無法挽回的,全部是組成他這個人的一部分。就算他否認、拒絕,那也是他做過的,他從不畏懼承擔責任,該當則當,他的命是原主的,那麼原主的一切他拼了命也會承擔。
但如今這樣也太熬人了,每每遇到的又都是生死之事,他雖然死過一次,卻也不是就擺爛不想活了。
木青莳越想越氣,沉聲道:“帶上安旭和謝柏舟,我倒要看看清風崗上又出了什麼幺蛾子。”而後掐訣趕往了清風崗。
沈情一把扛起地上的安旭,本想狠狠剮乘戟一眼,卻在看到乘戟的瞬間,心頭一震。乘戟依舊是那副冰冷的面容,手扶着謝柏舟,眼中卻有絲絲猩紅的血絲。
他和師尊之間的舊事,到底是什麼?
沈情疾步跟上木青莳,不管如何不管怎樣……都不是他能探究的過去。